乔家大大的银库里堆满了银子,致庸被映霞搀扶着,在银架中间慢慢走着。小栓提着灯在前面为他照亮。
致庸用手抚摩着身边大笔的银子,突然问:“映霞,我们家里现在有多少银子?”
映霞想了想,半开玩笑道:“爷爷,您非要知道吗?”
致庸哼了一声:“怎么,我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了吗?”
映霞道:“爷爷,您当然是,我在家里,也就是个傀儡。”
致庸有点不耐烦,又问了一遍:“多少,快告诉我。”
映霞小声道:“两千万两。”
致庸大惊失色,不相信地看着他:“两千万两?你把天下的银子都弄到咱们家来了?”
映霞看着他,叹口气:“爷爷……”
致庸接着又问:“国库……国库一年收入多少银子?”
映霞想了想道:“去掉给洋人的赔款银子,最好的年景,国库一年也就能收进去七百万两。”
致庸又是一惊:“怎么,我们家的银子,顶得上两三个国库?”
映霞点头。
致庸心中大惊,怒视着映霞。
映霞有点害怕地看着他:“爷爷,您又怎么了?”
致庸颤巍巍举起拐杖:“我打你这个坏小子,我们乔家,总共一百来号人,我们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你把这么多银子放到这里不流动,怎么为天下人生利?这么多银子放到你家里,你想吃它吗?”
映霞连忙一闪,却见致庸已经颓然放下拐杖:“走走,扶我出去,这里让我头晕。”
映霞赶紧扶他出去了。
夕阳慢慢落下,最后一片光焰似乎在筋疲力尽地收缩吞吐。
乔家书房里,致庸忽然在旧抽屉里乱翻起来,叫道:“我的账,我的账在哪里?谁动我的账了?”
映霞闻声跑进来:“爷爷,您的什么账?您就没管过账啊!”
致庸不讲理道:“谁说我没管过账?我管过!去把二十年以前的那些旧账,都给我找出来,我要算账!”
映霞生气道:“爷爷,二十年前的旧账,您这会儿还算什么呀?人家欠咱的,咱欠人家的,早就清账了!”
致庸瞪着眼:“不,我要再算算,万一我还欠了人家的账,或者人家欠了我的,不算清怎么办?我一辈子的旧账,要是算不清,我怎么死?”
映霞看了他半晌,道:“好,我给您找去。”
没过多久,致庸面前就堆满了二十年前的旧账簿。
他颤抖着手翻了半天,道:“映霞,你找几个记账先生来,这些旧账中的相与,一个一个,我都欠他们的银子!”
映霞大惊:“爷爷……”
致庸继续道:“这些相与,都是当年和我做生意的人,这些账都算错了,我们家至少得五倍还人家的银子!”
映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爷爷,您是不是糊涂了,这些账都清过了,怎么还欠他们银子?五倍地还他们,那咱们一下得还给他们多少啊?”
致庸丝毫不理会,蛮横道:“还多少都得还!这个家,今儿还是我说了算!……”
映霞倒吸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了。
映霞无奈,自个儿在心里嘀咕半天,只能到玉菡处求救了。乔家当年的那些旧账,都在奶奶陆玉菡心里呢。
不料玉菡听完映霞的话,默默看了他半晌,耐心道:“映霞,好孩子,听你爷爷的,他要怎么办,你就怎么办!”
映霞没料到她竟会这样说,忍不住冲口而出:“奶奶,您怎么和爷爷一样糊涂了……”
玉菡叹口气道:“孩子,你爷爷这辈子,挣了上千万的银子,身上却从来不带一两银子。别人都以为他做生意是为了挣银子,可是你们乔家人应当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为了挣银子而做生意,一辈子都不是!”
映霞有点不服气:“奶奶,那您告诉我,爷爷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玉菡道:“你这么聪明,十九岁就掌管了家事,像你爷爷当年一样,你能猜得出来!猜不出来就回去猜,哪天猜出来了,再回来告诉奶奶!”
映霞离开太谷,回祁县来,走到半途,突然大叫道:“奶奶,我知道爷爷这么做是为什么了!爷爷一定是觉得中国的银子流到外国去的太多了,他这些天是在找理由,想让这些银子重新散到民间去,他想为中国人留住这些银子,让它们在民间流动,为天下人生利!”
他调转车头赶回去,向玉菡跪下道:“奶奶,我懂了,我这就回去,照爷爷的吩咐办!”
又是一天,乔家在中堂内,致庸原地不动地坐着,目光呆滞。小栓害怕地站在他身边。
映霞匆匆赶来,有点担心道:“爷爷,您又怎么了?”
致庸突然激动道:“你昨天说了一句话,你再把那话说一遍我听听!”
映霞赔笑道:“爷爷,我昨天说了那么多话,您要我把哪句话再说一遍?”
致庸拐杖捣着地道:“就是那一句什么,‘爷爷一生北上大漠南到海,东到极边西到蛮荒之地,可世道要变,他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能够留存下去的!’你说过这话没有?”
映霞吃了一惊道:“爷爷,我那是胡说,您饶了我吧!”
致庸坚持道:“不,你不是胡说,你说的是真心话,你以为你们这一代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我都不清楚?”
映霞不由得笑了:“爷爷,我们想什么,您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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