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骤雨_周立波【完结】(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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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全海领导的小组分得认真,大伙都到了地里,插了橛子①。开头,好多人都不愿意整橛子。

  “整那干啥?都是本屯的人,谁不知道哪块地在哪?”一个老头子说,实际呢,他对分地没有多大的兴趣。

  “得插橛子,要不插橛子,分青苗时怕会打唧唧②。”郭全海坚持着说。他和他的那个组,打地③,评等级,品好赖,劈青苗,东跑西颠,整整地忙了五天。一个吃劳金的老初不敢要地,郭全海撂下其他工作,跟他唠一宿,最后,老初才说:“说实话,地是想要的,地是命根子,还能不要?就是怕……”

  “怕啥?”郭全海紧追了一句。

  “我老初从不说虚话,我怕工作队待不长远,‘中央军’来抹脖子④。”

  ①橛子:很窄的木牌。

  ②打唧唧:吵嘴。

  ③打地:量地。

  ④抹脖子:杀头。

  “你不用怕,工作队决不会走。要走了,你来找我吧。”郭全海响亮地说。

  “找你,你不怕吗?”老初笑着问。

  “你找我,我找别的穷人,一个找一个,一个顶一个,咱们团结得紧紧的,把农会办得像铁桶似的,还怕啥?赵主任说:‘穷帮穷成王’咱们穷人就是关外的王,‘中央军’他敢来,来一个捉他一个,来两个抓他一对。萧队长说:‘关里八路军就是这样打垮日本子的。’”一席话,说得老初服了一半,还有不服的一半,郭全海也了解出来了。他针对着他的心理说:“八路军如今可多呀。”

  “有多少?”老初慌忙问。

  “听说;‘咱们毛主席给关里关外,派来两百多万兵。’”老初听到这儿说:

  “我信郭主任的话,我要地,我家六口人,你劈我三垧好地。”

  “地准劈给你,可是没有好地了。”郭全海嘴里这样说,但他还是劈了三垧近地给老初。总结分地经验时,萧队长说:“郭副主任把分地工作跟宣传教育结合在一起,这是他成功的原因。”

  杨老疙疸领导那个小组的劈地情形,完全不一样。他那一组的人都带了橛子来到杨老疙疸寄居的煎饼铺子的西屋,唠一回闲嗑,杨老疙疸开口道:

  “工作队放地给大伙,一人半垧,谁要啥地,都说吧。”没有一个人吱声。

  “咋不说话?谁把你的牙拔了?”杨老疙疸站起来,气乎乎地说。说罢,他把嘴噘着。

  半晌,一个老头站起来说道:

  “工作队配给咱们地,又不叫咱们花钱,谁还去挑。配啥算啥,都没意见。”

  “谁要背后有意见呢?”杨老疙疸再问一句。

  “管保都没有意见,地也不用去看,橛子也不用插了。”“老疙疸你分了就是,省咱们点工。”

  “行,大伙信服我,就这么办。有马户,分远地。”杨老疙疸说。

  “说啥都行。”

  “青苗随地转,不许打唧唧。”

  “那哪能打唧唧?一个屯子里的人,啥不好商量?”“就这么的,妥了。散会吧,回去还能干点零星活。”杨老疙疸说。

  “对了,杨委员才是明白人。”

  三十来个人,都走散了。他们带来的三十多根杨木和榆木橛子都留在煎饼铺子里,做了柴火。当天下晚,杨老疙疸请了煎饼铺子里的掌柜的张富英,点起一盏洋油灯,二人嘁嘁喳喳地合计,张富英提笔写半宿。第二天一早,杨老疙疸跑到工作队,把一张写在白报纸上的名单,交给萧队长。他说:

  “地分完了。谁劈了啥地,都写在上面。”

  “好快。”萧队长说,看了看杨老疙疸的分头,又仔细地看着名单,他皱起两撇眉毛说道:

  “你这是给我报账,哪像劈地?这单子是你自己写的吗?”“跟煎饼铺里掌柜的张富英两人参考着写的。”杨老疙疸说。

  “你识字吗?”萧队长问。

  “识半拉字。”杨老疙疸说。

  萧队长又看了看名单,从那上面挑出一条来:“张景祥,四口人,在早无地,无马,劈得粮户老韩家南门外平川地二垧。”

  “去叫张景祥来。”萧队长对杨老疙疸说。

  “对。”杨老疙疸应声走了。在半道,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回完蛋了,出了事了。”却不敢不去叫张景祥。见了张景祥,他说:“小兄弟,到萧队长跟前,可要好好谢谢工作队给咱们放地,别说没插橛子呀。”

  “老杨哥放心,一定谢谢工作队。”年轻的张景祥说着,跑去见了萧队长。他行一个礼,真照老杨的话说了,因为老杨是他老屯邻,又是分地委员,他信服他。

  “谢谢工作队长放地,咱家里祖祖辈辈没有一垄地。这回可好了,有二垧地了。”

  “你地好不好?”

  “没比,九条垄一垧的好地①,又平又近,在早没马的小户,租也租不到手,慢说放呢。”

  ①垄越少,地越好,又便于耕种。

  “你地在哪儿?离屯子多远?”萧队长问。

  “不远遐,动身就到。”张景祥说。

  “到底在哪儿呢?是谁家的地?”萧队长又追问一句。“在北门外黄泥河子河沿,是老杜家的地。”

  萧队长使劲忍住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白报纸条子,高声念道:

  “张景祥,劈得粮户老韩家南门外平川地二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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