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如萱拜见了阮迪的绷脸和司徒吉米的笑脸,来到工程师之间,正撞见爱丽丝在为任远做按摩服务。她暗道:“原来任远就是这样的。”
马克这个组里人才济济,除任远外,还有两个技术过硬的核心工程师,一个是约翰,一个是印度人拉姆兹。任远有博士学位,技术上几乎无可挑剔,有两个诨号,一曰“教皇”,二曰“数据库宝贝”,概括了他的两项专长。任远的年纪、嘴脸和道行,没有一样接近教皇的。此绰号的由来,是因为当今教皇保罗精通十二种语言,任远也丝毫不逊色——据不完全统计,他至少会十八种计算机语言。约翰和拉姆兹入行都有十五年以上,见任远三十五岁不到就成了核心工程师,常常在暗地里龇牙咧嘴,磨刀霍霍。
其余的中低层工程师们,并没有固定的归属,项目一来,马克便将几个人组成一个团队,由一个核心工程师带着做。核心工程师们的手下永远没有固定的喽罗,中低层工程师们也永远没有固定的搭档,一切就像在跳集体舞,舞伴时刻在变换,无法日久生情,也不会闹到离婚。
为罗如萱介绍完了同事,马克领着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我知道你有不错的软件开发经验,但目前我们迫切需要的是有人能承担质量保证的工作。最近,拉姆兹手头已有两个更新项目开工,你熟悉熟悉产品,帮他们做一下质保(quality assurance,简称QA)。”罗如萱心下不悦,忍了忍,还是问出口:“可是,当时面试,说过让我搞软件开发的?”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哒哒”之声,原来是有人开始打乒乓球了。马克皱皱眉,心想:“傻姑娘,如今没活儿做,搞软件开发的都只有打乒乓球的份,哪里轮得到你?”敷衍说:“你刚来,通过搞质量保证熟悉产品,一举两得,今后自然有搞开发的机会。”
罗如萱还待争辩,马克先声夺人:“走,咱们一起去和拉姆兹谈谈,安排一下你的工作计划。”
任远当晚打电话向陈洁颖抱怨:“你怎么事先也不向我打声招呼,那个苏姗去什么地方上班不好,偏偏到我们公司?”
陈洁颖说:“我也是两天前才听她告诉我,说你们公司上周给了她一个offer(录用),你们头次见面时,她自己也不知道会在哪里上班,怎么向你打招呼……奇怪了,你是什么重要人物啊?你上班的公司,苏姗就不能去了?”
任远想起那天在party上的胡言乱语,连连叹气。陈洁颖也在那头叹气,说:“就算苏姗有意……我看现在更复杂了,在同一个公司里,最好还是不要谈朋友,对你们工作会有影响的,裁起人来,总是最先拿关系不同寻常的开刀。”
“就算?你是说苏姗她……她说什么了?”任远虽木讷,也听出陈洁颖的弦外之音。
任远没有给罗如萱留下太好的印象,陈洁颖倒不觉得奇怪,但她想起任远的曾经沧海,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没有撞上南墙的疼痛:“就是觉得合不来嘛。她没说太多,反正没像你那样把人家芝麻大的缺点也一条一目地列出来……怪我多事加多嘴,你不要多想啊。”
“我不多想……那总得有个解释啊?”任远南墙撞得多了,也有了经验,但有时候即便老远就能看见那墙,还是会撞上,自己也闹不清是为什么,难免要刨根问底。
“你们现在可以天天见面了,你自己问吧。”
和所有公司一样,VantageSoft各部门的楼层上,除了主管和高级技术人员有办公室外,其余员工都在cubicle(格子间)里上班。通常cubicle是为了节省空间,由化纤板隔成的小格,无门无窗也无顶。据说这种格子间最先设置在奶牛场里,一头牛一间。公司里的中低层员工们和奶牛一样,吃的是草,挤的是奶,还要受坐在办公室里的饲养员和挤奶工管教。
第二天进了公司,路过罗如萱的格子间,任远驻足,又转了两个圈,终于忍住没问“为什么”。他这么欲言又止的,自以为只是内心挣扎,没人看得见,其实罗如萱不用聚焦,便已尽收眼底。尴尬人的尴尬之态总是好笑的,但此刻罗如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昨天和拉姆兹谈了工作计划,果然只能做质量保证。
冰川期的春天(九)
易铭 余扬
拉姆兹看出罗如萱不大情愿做质量保证,也没有多说。同样是不多说话,他和任远的情形大不一样。任远上班时从来不多说,同事们也都理解:他虽然是“教皇”,会十八种语言,偏偏不会说英语。任远的英语说得像阿拉伯语,而且是失传的那种上古时代的阿拉伯语,没人听得懂;更像计算机早期的编程语言,片片断断,缺乏主、谓语,时态、人称一派芜杂,他一开口,能让马克有条不紊的灰白头发蠢蠢欲乱。拉姆兹英语顺溜,但也不会像邻组的凯文或本组的安德鲁那样口若悬河。他有成见,总认为能说会道不过是弥补了智力的不足—
—他出生于印度半岛,那片古老热土上产生、繁衍了无可计数的宗教,远远多于土产食物的种类(事实上那里传世的土产食物只有一样:咖喱),不用问,智力和思想是最被看重的。他是个思想者,也希望同事们和他一样思考,所以每每开口,必然是提问,仿佛古代和尚们谈禅,动辄“你知不知道”,比如,“你知不知道,这个algorithm只能用在UNIX上?”或者,“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司这套CRM系统在虚拟主机上运行有哪十大障碍?”他事先查经索典,对这些禅机的答案早已了然在胸,别人哪里知道。他看别人一脸茫然地摇头,慈悲心肠顿起,捧着咖啡,落座,开始谈禅。他这样问得多了,同事们嘴上都赞他博学广识,心里都骂他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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