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_溥仪【完结】(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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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这些真相是我在封锁中所看不透的。我所见到的是另外一样……

  我的前半生--六 所见与所思

  六 所见与所思

  我到旅顺以后,感到最惶惑不安的,倒不是因为受到封锁。隔离,而是从上角这几个日本人口中听到,关东军似乎连新国家的国体问题还没定下来。

  这对我说来,比没有人在码头上迎接我更堵心。没有人迎接,还可以用“筹备不及”、“尚未公布”的话来解释。“国体未定”又是怎么回事呢?国体既然未定,土肥原干么要请我到满洲来呢?

  郑孝胥和上角向我解释说,土肥原没有说谎,关东军支持我复位和主持大计的话全不错,不过这是满洲的事,当然还要和满洲人商量,没有商量好以前,自然叫做“未定”。

  我已经不像在汤岗子那样容易相信这些人了,但我又找不到任何别人商议事情。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我的师傅。在没师傅指点的情形下,我只好采取商衍瀛的办法,找神仙帮忙来解答问题。我拿出从天津带来的一本《未来预知术》,摇起了金钱神课。记得我摇出了一课“乾乾”卦,卦辞还算不坏。于是我就这样的在郑孝胥、罗振玉和诸葛亮①的一致劝导下,捺着性子等待下去。

  ①《未来预知术》是香港出版的一本迷信书,伪称是诸葛亮的著作,可是其中的封辞中有汉代以后的诗文典故。

  有一天,上角来问我,是不是认识马占山。我说在天津时,他到张园来过,算是认识吧。上角说,板垣希望我能写一封信,劝马占山归顺。我说在天津时已曾写过一封,如果需要,还可以再写。这第二封劝降书并没有用上,马占山就投降了。虽然我的信未发生作用,可是关东军请我写信这件事给了我一种安慰,我心里这样解释:这显然是日本人承认我的威信,承认这块江山必须由我统治才行。我是谁呢,不就是大清的皇帝吗?这样一想,我比较安心了些。

  这样等了三个月,到我过生日的第二天,即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九日,忽然来了一个消息,刚刚复会的“东北行政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要在满洲建立一个“共和国”。所谓东北行政委员会是二月十八日复会的,这个委员会由投降的原哈尔滨特区长官张景惠、辽宁(这时被改称奉天)省主席臧式毅、黑龙江省代理主席马占山和被这委员会追认的吉林省主席熙洽组成,张景惠为委员长。二月十九日,这个委员会在板垣导演下通过了那项决议,接着又发表了一个“独立宣言”。这些消息传来之后,除了郑氏父子以外,我身边所有的人,包括罗振玉在内无不大起恐慌,人人愤慨。

  这时占据着我全心的,不是东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不是日本人要用什么办法统治这块殖民地。它要驻多少兵,要采什么矿,我一概不管,我关心的只是要复辟,要他们承认我是个皇帝。如果我不为了这点,何必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呢?我如果不当皇帝,我存在于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陈宝琛老夫子以八十高龄的风烛残年之身来到旅顺时,曾再三对我说:“若非复位以正统系,何以对待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我心中把土肥原、板垣恨得要死。那天我独自在前肃亲王的客厅里像发了疯似地转来转去,纸烟被我捏断了一根又一根,《未来预知术》被我扔到地毯上。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的静园,想到假如我做不成皇帝,还不如去过舒适的寓公生活,因为那样我还可以卖掉一部分珍玩字画,到外国去享福。这样一想,我有了主意,我要向关东军表明态度,如果不接受我的要求,我就回天津去。我把这主意告诉了罗振玉和郑孝胥,他们都不反对。罗振玉建议我先送点礼物给板垣,我同意了,便从随身带的小件珍玩中挑了几样叫他去办。恰好这时板垣来电话请郑罗二人去会谈,于是我便叫陈曾寿为我写下必须“正统系”的理由,交给他们带给板垣,叫他们务必坚持,向板垣说清楚我的态度。

  我写的那些理由共十二条(后四条是陈曾寿续上的):

  一、尊重东亚五千年道德,不得不正统系。

  二、实行王道,首重伦常纲纪,不得不正统系。

  三、统驭国家,必使人民信仰钦敬,不得不正统系。

  四、中日两国为兄弟之邦,欲图共存共荣,必须尊崇固有之道德,使

  两国人民有同等之精神,此不得不正统系。

  五、中国遭民主制度之害已二十余年,除少数自私自利者,其多数人

  民厌恶共和,思念本朝,故不得不正统系。

  六、满蒙人民素来保存旧习惯,欲使之信服,不得不正统系。

  七、共和制度日炽,加以失业人民日众,与日本帝国实有莫大之隐忧;

  若中国得以恢复帝制,于两国人民思想上。精神上保存至大,此不得不正

  统系。八、大清在中华有二百余年之历史,(入关前)在满洲有一百余年

  之历史,从人民之习惯,安人民之心理,治地方之安靖,存东方之精神,

  行王政之复古,巩固贵国我国之皇统,不得不正统系。

  九、贵国之兴隆,在明治大帝之王政。观其训谕群工,莫不推扬道德,

  教以忠义。科学兼采欧美,道德必本诸孔孟,保存东方固有之精神,挽回

  孺染欧风之弊习,故能万众人心亲上师长,保护国家,如手足之捍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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