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派的其他诗人也有这种爱好,如孟郊《游子吟》咏慈母为游子缝衣之深情,
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写友人赠茶及自己连饮七碗之事,都是显例。
到了宋代,诗坛风气有了很大的转变。从欧阳修、梅尧臣开始,诗人们把审
美的目光投向生活的每个角落。欧阳修赞扬梅诗“长于本人情,状风物”(《书
梅圣俞诗稿后》,《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的确,梅尧臣在这方面付出
了极大的努力,梅集中常见《食养》、《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之类的
诗题,还有一首题作《师厚云虱古未有诗邀予赋之》。这些“古未有诗”的
琐屑题材是初入诗国,诗人还缺乏从审美角度对之进行检汰的能力,所以其
尝试有时不很成功,例如《扪虱得蚤》、《八月九日晨兴如厕有鸦啄蛆》等,
都未能获得成功。但是梅尧臣的尝试毕竟为后人提供了很好的经验,到了苏、
黄的时代,平凡琐屑的题材开始在诗人笔底大放异彩。①例如在唐诗中绝无仅
有的咏茶诗,苏、黄均乐此不疲,且佳作迭见,苏轼的《汲江煎茶》和黄庭
坚的《双井茶送子瞻》都是胺炙人口的名篇。又如陈师道诗歌的主要内容即
为个人生活的细节,“苦嗟所历小,不尽千里目”(《和魏衍三日二首》之
一,《后山诗注》卷七)这两句诗,正说出了他的诗歌在内容上的一个特点。
宋代诗人注视平凡的生活细节的目光绝不局限于自己的书斋,例如:
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
先觉四黎之舍三首(其一) 苏轼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其十五)范成大
蝴蝶双双人菜花,日长无客到田家,鸡飞过篱犬吠窦,知有行商来买茶。
这些生趣盎然的农村生活情景不但扩大了诗歌题材范围,而且给诗坛注入一
股清新空气。宋人在写日常生活方面的成绩是超越唐人的,但究其原委,杜
甫实有不可忽视的筚路蓝缕之功。
宋代以后,此类题材已为诗坛习见,所以不再被看作是独特的主题取向
了。某些偏爱此类题材的诗人,如清代的张问陶、郑珍、莫友芝等人,也不
被认为是受了杜甫的影响。然而从一人的独创成为后代诗坛的共识,正说明
了杜甫影响之深远。
其四是用诗歌发议论,尤其是用诗歌表示文学观点。杜甫喜爱论诗,散
见于杜诗中的论诗之句为数很多(详见第五章),更值得注意的则是主题为
论诗之作,即《偶题》、《解闷十二首》之四、五、六、七、八,《戏为六
绝句》等诗。由于中国古代的诗论家大多也是诗人,所以这种以诗论诗的方
式极受后人青睐。中唐诗人白居易、韩愈、孟郊都爱写论诗诗,如白居易作
《采诗官》、《寄唐生诗》,韩愈作《调张籍》、《荐士》,孟郊作《戏赠
无本二首》、《赠郑夫子纺》。虽然他们所写的多为古体,与杜甫论诗喜用
今体不同,但这种以诗歌作为诗论形式的作法肯定是受了杜甫的启发,因为
① 参看舒芜《陈这冬选注(韩愈诗选)序》(载《从秋水蒹葭到春蚕腊炬》)。
① 参看拙稿《论宋诗的“以俗为雅”及其文化背景》,载《国际宋代文化研讨会论文集》。
白、韩等人极其重视杜诗,他们的论诗诗中表达的一些观点(如白主张写民
生疾苦,韩、孟提倡雄强的笔力与苦吟)也显然与杜甫诗论有渊源关系。古
体的论诗诗在唐以后也代有作者,从欧阳修《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梅尧
臣《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玉汝见赠述诗》到蒋士栓《辨诗》、赵翼《论
诗》,多有名篇。古体诗比今体诗在形式上更便于议论:篇幅可长可短,不
受声律约束,人们爱用古体来写论诗诗本是情理中事。然而使人惊奇的是,
杜甫以后的历代论诗诗中最为普遍的诗体并不是古体,而是今体诗中不甚宜
于议论的七言绝句,这除了归因于社甫的影响之外就难以作出合理的解释
了。自从杜甫写成《戏为六绝句》等诗以后,论诗七绝经历了漫长的发展阶
段。有的仿效者也是偶尔戏作,并未将此视为固定的诗论形式,例如李商隐
《漫成五章》,题云“漫成”,犹言“戏为”。五首诗中只有两首与诗论有
关,类似于杜诗《解闷十二首》的情形。再如陈师道的《绝句》:“此生精
力尽于诗,末岁心存力已疲。不共卢王争出手,却思陶谢与同时。”声调语
气都象社诗,且径题作“绝句”,纯属学杜之作。①但从晚唐开始,论诗绝句
就有了新的发展,出现了下面两种类型:第一类是专咏某家诗集的,带有题
跋的性质,如晚唐韦庄《题许浑诗卷》、崔道融《读杜紫蔽集》、宋李靓《戏
题玉台集》、王安石《题张司业诗》、近人梁启超《读陆放翁集》四首、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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