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年轻人说得这么有根有据的,冯国富倒也觉得有些意思,说:“这是你信口开河,用来哄顾客的,还是实有其事?”年轻人说:“我哪敢信口开河?都是师傅亲口传授给我们的。”冯国富说:“你师傅也可以信口开河嘛。”年轻人说:“师傅可是推拿大家了,有理论又有实践,他传授给我们的,都是典籍上有记载的。”
说着话,年轻人的大手已运行到冯国富后腰上。他稍作停顿,试探着问道:“这腰肌劳损总有三四年了吧?”
还真被他说了个准。冯国富心服了,说:“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年轻人说:“是我的手指告诉我的。”冯国富玩笑道:“莫非你的手指上还长着X光?”年轻人也笑道:“我的手指上没长着X光,但长着眼睛。”
这话还有些水平,冯国富说:“那加上你额头下面的两只眼睛,你不是有了十二只眼睛?这世上看来什么都没法瞒过你了。”年轻人又笑笑,说:“领导真幽默。”
冯国富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你是领导?说:“我不是领导,我是进城打工的民工。”年轻人说:“领导别逗我了,到我们这里来的,谁不是领导?哪里会有什么民工?”冯国富说:“莫非民工就不可以进来?也没见门口写着推拿重地,民工免入的牌子嘛。”年轻人说:“民工进城赚点钱不容易,不用写牌子,也不会进来的,除非看用枪点着他的屁股。师傅早就开导过我们,我们这门技术就是专门为领导服务的,领导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要像服侍亲身父母一样,服务好每一位前来消费的领导,不然我们就会断了衣食之源,只能挨饿受冻,喝西北风。”
年轻人当然是在开玩笑,他的师傅未必真这么开导过他们。冯国富却觉得他无意间道破了世情的真相。一时也就没了再开玩笑的兴致,只在心里暗自忖道,这世上,谁家的儿子这么服侍过父母?
一个点推拿下来,冯国富还真受用,腰上的疼痛似乎已然消失。舒舒服服出得包厢,来到楼下,申达成已经结过帐。上车后,申达成问冯国富感觉如何,冯国富赞叹道:“感觉确
实到位,这么推拿一番,我便可挺直腰杆做人了。”
说得申达成笑起来,说:“领导能挺直腰杆,部下自然也跟着扬眉吐气。冯主席若觉得好,以后常陪您来推拿,将您的腰肌劳损彻底治愈。”
第十五章(5)
此后申达成又开着桑塔纳,送冯国富上楚国推拿中心推拿过好几次。慢慢的,冯国富的腰肌劳损便不怎么发作了。为表谢意,冯国富特意拿了两瓶五粮液送申达成。申达成推让说:“还是冯主席留着自己喝吧,我一个当司机的,不敢随便喝酒,交警抓住,难得掏罚款。”冯国富说:“这是去年底冯俊单位发的福利,家里还有好几瓶,别担心我没喝的。”
申达成也就高高兴兴收下,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老父亲就爱这口,拿回去给他老人家,一定乐得他胡子直翘。”
没过几天,申达成便回赠了冯国富两罐龙井茶叶,说是一位朋友刚从杭州带回来的,还挺新鲜。他是瞄准冯国富有喝茶的嗜好,特意投其所好。冯国富不好不收,心想酒和茶叶就这么被申达成扯平了。
申达成不肯白受冯国富的五粮液,是有自己的考虑的。他想的是通过冯国富办些别的事,而不愿他的酒抵消了自己的感情投入。
政协会议结束后,提案委已将委员们的提案分门别类,一一转达各有关单位。为督促单位办出高质量的提案,政协还召集部分委员,由政协领导带队,分头到相关单位去视察检查。由冯国富带队的检查组负责文教卫体系统,头两天检查文化局和教育局,第三天上了卫生局。
去卫生局的途中,申达成信口说起卫生局的梁局长来:“强生挺不错的,我了解他,我俩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强生就是梁局长。官场上有一种时髦,甲领导说起乙领导,往往不称职务,而省去姓氏,直呼其名,以显得亲切。司机跟领导跑得多,容易受领导语言风格的影响,提到某人特别是有权有势的人物,也喜欢用这种口气。冯国富记得在组织部做副部长时,一次上市委去找一位领导办事,那位市委领导正在听单位头儿的汇报,冯国富只好到隔壁的常委值班室去等候。正碰上几位市委领导司机在兴致勃勃聊天,其中一位司机鼻音浓重地说道:“我知道盗铃,盗铃挺有意思的。”冯国富怎么也听不明白,不知他盗铃干什么,又是如何盗铃的,是不是如古人所说掩耳盗铃?不然盗铃又怎么会挺有意思呢?听了老半天,才终于听出他们是在谈论某局的局长,原来那局长大名叫做道林。
冯国富想着那个盗铃的旧事,心下暗自好笑起来。卫生局梁局长真该庆幸,他父亲还算会起名,让他叫了强生,而不叫强坚或强艰,不然得赶紧打110报警了。冯国富强忍住笑,问申达成道:“你跟梁局长怎么成为老朋友的?”申达成说:“这话说来长了。好多年前强生就坐过我的车,后来又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他还敬过我的酒呢。前年您还没来政协,有一次强生到政协汇报全市食品安全情况,还是我亲自把他介绍给黄主席的。”
市卫生局长去找市政协主席,还要一个司机亲自介绍,这姓申的说话也不先看清冯国富是谁,好像他白做了近二十年管官的官似的。却也不必较劲,机关里的司机有几个不是这么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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