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公孙鞅点出元亨楼,陈轸脸上血色全无,好半天,方才说道:“公孙兄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陈兄,恕在下直言,仅有此楼远远不够。我等布衣若想晋身,必须揣摩君心,干出惊世骇俗之事。就拿在下来说,当年在魏时就跟陈兄一样,虽然拼命苦干,却是久不得用,无奈之下动身赴秦。至秦之后,在下苦思数月,终于揣摸出当今君上心思,促成他变法改制,成就今日荣誉!”
陈轸点了点头:“以公孙兄之见,眼下君心何在?”
公孙鞅微微一笑:“熟知君心者,莫过于陈兄,陈兄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陈轸亦笑一声:“与公孙兄说话,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公孙鞅干脆将话点明:“陈兄此番若能顺应君心,辅助君上成就王业,不仅是功追子牙,而且能够名垂青史呢!”
“果能如此,还劳公孙兄成全!”
“是秦公成全。在下还有一求,望陈兄帮忙!”
陈轸微微笑道:“只要帮得上,在下愿效微劳!”
“在下久慕上将军威名,甚想结交。听闻上将军与陈兄私交甚厚,在下想请陈兄成全此事!”
陈轸面呈难色:“这——公孙兄有所不知,上将军一心欲杀公孙兄祭旗,在下救兄出来,这阵儿他恨不得将在下碎尸万段呢!”
公孙鞅呵呵笑道:“在下为的也是这个。陈兄与上将军本为知己,此番若为在下割席断交,叫在下如何心安呢?樗里大夫!”
正在偏殿与戚光说话的樗里疾听到声音,急急走过来。
“去把车上的两只箱子取下来。”
不一会儿,几人抬过两只礼箱,摆于几上。众人退出。
公孙鞅打开一只,现出一箱黄金。公孙鞅指着礼箱:“些微薄礼,请上大夫转呈上将军,权为上将军消火!另请上大夫转禀上将军,在下欲在元亨楼置薄酒一席,诚谢上将军不杀之恩!”
陈轸扫一眼礼箱,微微笑道:“公孙兄,上将军家中,并不缺这点黄物!”
公孙鞅点头说道:“上将军所缺之物,依陈兄才智,不消在下点破。区区小财,不过是点觐见薄礼而已!”
陈轸、公孙鞅互视一眼,大笑起来。公孙鞅收住笑声,打开另一只箱子,微微笑道:“陈兄大恩,非金银所能酬谢,这点珠玉,虽然微薄,却是在下心意,还望陈兄不弃!”
陈轸望着满满一大箱珠玉,不无惊愕:“这——”
公孙鞅起身,拱手辞道:“上大夫乃百忙之身,在下就不打扰了。今日捡回一命,在下也得回去将养一番,免得负了陈兄的劳苦!”
陈轸亦起身拱手:“公孙兄一定要走,在下就不强留了!”
陈轸将公孙鞅一直送到门外,望着樗里疾驾车远去,方才不无叹服地对戚光道:“此人真是一个人精啊!”
戚光一脸不屑:“什么人精?若不是主公搭救,他早已走在黄泉路上了!”
陈轸瞪他一眼,吩咐道:“把那个箱子装上,跟我去上将军府!”
戚光知道又说错了,低声答应一句,匆匆备车去了。
主仆二人驾车径至上将军府,却被两个持戟卫士拦住。陈轸本是上将军的府中常客,所有卫士均识得他,因而总是直进直出,不曾被人拦过。今日发生这事儿,陈轸心知肚明,当即放下架子,揖一礼道:“烦请军士转禀上将军,就说上大夫陈轸求见!”
一卫士道:“回上大夫的话,上将军有令,若是陈轸前来,就轰他回去!上大夫,您快走吧,免得小人为难!”
陈轸示个眼神,戚光会意,上前一步,笑吟吟地从袖中摸出二金塞过去:“上将军开个玩笑,你们就当真了!”
不料那卫士一把推开金子,一本正经地说:“上将军有令,小人哪只手摸了上大夫的金子,就砍去哪只手腕!”做出一脸无奈的样子望着陈轸,“上大夫,您快走吧,小人求您了!”
陈轸略略一愣,点头笑道:“好好好,我马上走,断不难为你们!不过,我有一句私话说予家老,二位可否邀他出来?”
两人互望一眼,一卫士道:“上大夫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上将军府的家宰疾步走出,陈轸打一揖道:“陈轸见过家老!”
家宰回礼道:“小人不知上大夫光临,有失远迎!”
“陈轸这里有件物什,烦请家老转呈上将军!”
陈轸的话音刚落,戚光就从袖中摸出一个绸缎布包,递予家宰。家宰接过,转身回去。陈轸亦不多话,跳上马车,扬鞭而去。
走没多远,戚光朝马屁股上狠抽一鞭,那马儿撒蹄子就跑。戚光撒完气,不解地回身望着陈轸:“主公,上将军也真是的,咱来送他大礼,他不谢不说,连门也不让进,天底下竟有这事?”
陈轸笑道:“你跑得这么快,上将军纵想请你进门,只怕也是追不上呀!”
戚光听出话音,赶忙放慢车子,果然,走没多远,一匹快马急追上来,在他们车边停住,马上之人朝陈轸打一揖道:“上大夫,上将军有请!”
二人返回上将军府,家宰早已候在门口,将陈轸迎至客厅。上将军公子卬端坐于几案前面,案上摆着那只已被打开的布包,布包里只有一片竹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不战未必不利!”
陈轸跪地叩道:“下官陈轸叩见上将军!”
公子卬也不答话,冷了一会儿,指着竹片上的这行字道:“上大夫,本公子问你,此是何意?”
“战未必利!”
公子卬沉思有顷,仍然不得其解:“请详言之!”
“上将军,”不待公子卬招呼,陈轸自行起来,坐在客位上,缓缓说道,“今天下所争、众人所趋者,无非是一个利字。对于公子来说,金银珠宝早已不缺,相国之位亦非公子志趋所在,太子之位急切间不可擅越。除此之外,公子已经贵为三军主帅,再往上无可攀升。在下请问,即使伐秦成功,公子您又能得到什么呢?”
公子卬愣在那儿,许久说道:“这个——本公子倒是没有想过!”
陈轸微微一笑:“再问公子,战与不战,皆决于君上。公子可知君上心思?”
公子卬不解地望向陈轸。
“公子可知君上为何将龙贾从河西召回?”
“誓师祭旗!龙贾身为副将,召回他不足为奇!”
“不不不,”陈轸连连摇头,“祭旗不过是个仪式,有公子您这员主将,也就够了。”
公子卬心头一震,征询的目光直射陈轸。
陈轸侃侃而谈:“君上召回龙贾,且又增兵五万,只能说明一事——君上对伐秦心存忌惮。至于为何忌惮,公子是明白人,毋须下官点破。恰在此时,秦公使公孙鞅前来求和,表示愿意北面称臣。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此好事,君上乐还乐不过来呢,为何还要冒着风险,强行征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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