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平拜上〗
栗将军本是孙操挚友,与孙膑交往并不多,孙膑自也辨不出字迹真伪。见信中语气与栗将军的一般无二,孙膑信以为真,未及读完,已是泪水模糊,泣涕出声。
苟仔听得真切,再拜道:“临行时栗将军吩咐,要孙将军见信之后,早作决断,给栗将军一个实信!”
孙膑点头道:“壮士请起,看茶!”
苟仔起身谢过,坐在几前品茶。
孙膑走进书房,取过几片竹简,立修回书一封,将之交给苟仔:“壮士一路辛苦,可在此处休养几日,再将此信呈送栗将军。”
“谢孙将军美意!”苟仔接过信函,纳入袖中,“栗将军急切得到孙将军音讯,小的这就告辞!”
孙膑转对家宰:“取十金来!”
家宰拿过十金,摆在几上。
孙膑指着金子:“壮士,这点金子,途中便作盘费。”
苟仔叩首谢过,将金子纳入囊中,出门而去。孙膑一直望着苟仔远去,方才回至屋中,将栗平的书信拿在手中,反复吟咏数遍,以襟拭泪。
苟仔走至大街尽头,回头见孙膑不再望他,顺道拐入一条小巷,七绕八拐,踅回武安君府,将书信呈予庞涓。庞涓让苟仔回后院呆着,招来庞葱,要他从侍女中选出一个模样俊俏的侍候苟仔,吩咐他不可出院门一步。
诸事安排完毕,庞涓这才展开孙膑回书,细细品读:
〖栗将军在上,请受不肖侄辈孙膑一拜!
膑于此世无一亲人,唯将军时时记挂,膑实感激。自辞将军之后,膑辗转数月,历尽坎坷,终至鬼谷,从鬼谷先生修业数载,得蒙先生亲授先祖宝典《孙子兵法》,大有获益。至于将军所责,膑别无话说,只求将军容膑一言。在鬼谷之时,因师弟庞涓举荐,魏王亲使殿下赴鬼谷相邀。膑一为感念魏王厚爱,二为不拂师弟盛情,只好赴身仕魏。膑既已至魏,就有君臣之义待尽,朋友之信待履,因而将军要膑事齐一事,暂不可行!将军在上,再受膑一拜,以赎膑不听之罪!
顺安
不肖侄辈 孙膑涕泣以告〗
庞涓细细读完,凝视竹简上的厚实字体,唏嘘再三,合上书信,在房中来回踱步。是的,观孙兄信中所写,真也是厚道之人。然而——
庞涓缓缓并膝坐下,闭目冥思。有顷,庞涓抬起头来,再次打开书信,目光扫向“……得蒙先生亲授先祖宝典《孙子兵法》,大有获益……”两行字迹,脸色复归阴沉,叹道:“唉,孙兄啊,非愚弟不义,实孙兄你不该后出山啊!”
庞涓再次闭目冥思一时,决心下定,动手将孙膑的书信拆散,寻出模样相似的竹简,置于案上,仿其笔迹,在“赴身仕魏”之后接道:
〖……膑今虽事魏,却心念故土。杀父之仇,膑不敢有一日忘怀。至魏数月,膑已知魏,也知魏王之贤不及齐王,魏地支离破碎,更不足以成就大业。然膑初来魏邦,万事待举,家事尚待徐徐图之。魏有庞涓,当是齐国劲敌。膑虽知涓,但涓亦知膑。倘若相争,膑实无胜算。膑欲趁此良机,在魏有所布置,以便至齐之日,膑不至于两手空空。不瞒将军,膑已托人与齐王沟通。齐王对黄池之辱记忆犹新,图谋报复,惟惧庞涓。闻膑系涓同窗,或能制涓,齐王喜不自禁,许膑以大将军之位。常言道,瓜熟蒂落,栗将军不可急切。俟时机成熟,膑自会寻个机遇,快马东去也。〗
庞涓修改停当,细读一遍,见毫无破绽,再将孙膑的首尾部分逐一接上,小心翼翼地重新串起,审视再三,见整个工艺浑然一体,修改之处天衣无缝,遂放下书信,闭目有顷,轻叹一声:“唉,孙兄啊孙兄,陛下待你已是不薄,还要将宝贝女儿嫁你,你却知恩不报,图谋不轨,欲行大逆之事,是何道理?”又顿许久,陡然提高声音,“是何道理?!”
庞涓闭目又坐一时,再次睁开眼睛,将拆下来的几片竹简扔进旁边的炭盆,盯着竹简燃烧起火,又盯着它们变成一堆灰烬,方才阴冷一笑,一字一顿,声音越说越低:“是何道理……”
庞涓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闭上眼去,脸色更见阴沉。
寒风刺骨。御书房里因燃有两堆炭火,一丝儿也觉不出寒意。魏惠王、惠施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盘棋局。惠施双目微闭,似在盯棋局,又似在打瞌睡。魏惠王斜他一眼,拿起一块棋子啪的一声落下,眼睛斜睨惠施,咳嗽一声。
惠施睁开眼睛,看一眼棋局:“陛下?”
魏惠王笑道:“惠爱卿,又见周公哩!该你了!”
惠施亦笑一声,抱拳应道:“回禀陛下,微臣是在请教周公呢!”
“哦?”魏惠王微微倾身,“爱卿有何事请教他?”
惠施指指棋局:“陛下又落一块妙子,微臣实在想不出应招,只好求请周公帮忙了。”
“惠爱卿,”魏惠王手指惠施,呵呵大笑起来,“打瞌睡就是打瞌睡,你还寻出理来,真有你的!周公赐教了吗?”
惠施摸出一子,略一沉思,轻轻落下。
魏惠王一看,真是一步好招,点头道:“嗯,周公还是周公,有两下子!”思忖有顷,似是想起什么,望向惠施,“惠爱卿,前时寡人说的那件事儿,好像火候到了。”
“陛下说的可是梅公主?”
“是啊,”魏惠王呵呵乐道,“听申儿说,梅儿与孙爱卿两情相悦,哈哈哈哈,两情相悦呀!一个庞爱卿,一个孙爱卿,就如寡人的左膀右臂,惠爱卿你呢,居中坐了,寡人当真要如田因齐那厮所说,夜夜笙歌,高枕无忧了!”
惠施拱手道:“微臣贺喜陛下了!”
“咦,”魏惠王连连摆手,“你只贺喜远远不够。寡人今召你来,可不单是下局小棋。寡人寻思,蚕儿成了,这层薄茧尚需爱卿挑破!”
“微臣遵旨。”
话音刚落,毗人走入:“启禀陛下,武安君求见!”
“哦!”魏惠王喜道,“庞爱卿来了,快请!”
庞涓趋进,叩道:“儿臣叩见父王!”
魏惠王抬手道:“爱卿平身!”
庞涓起身坐下。
魏惠王望着庞涓呵呵乐道:“爱卿来得恰到好处,寡人正与惠爱卿商讨梅儿的终身大事呢。梅儿年已十七,老大不小了。惠爱卿方才提及孙爱卿,甚中寡人心意。一是梅儿性格内向,多愁善感,有孙爱卿顾念,寡人放心。二是孙爱卿与你同窗共学,兄弟情深,若是同为寡人贤婿,是亲上加亲了!”
庞涓面上不见丝毫喜色,口中却道:“孙兄与梅公主乃天作之合,儿臣贺喜他们了!”
魏惠王瞥他一眼,似是看出什么:“爱卿匆匆而来,可有大事?”
“这——”庞涓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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