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安抚她道:“好闺女呀,你莫要哼了,闭上眼睛,把力气攒下来,待会儿生娃子用。”扭头吩咐苏厉妻,“苏厉家的,你把水再热一热。”转对苏姚氏,“老姐儿,你去烧碗蛋汤,放十颗大枣,枣子要煮烂一点。”略顿一时,似是想起什么,“咦,怎么不见小喜儿呢?”
苏厉妻接道:“二妹子在灶房里烧火呢。”
“叫她过来!”麻姑似在下命令。
苏厉妻出门,不一会儿,引着小喜儿走进苏代家的院子。
听见脚步声,麻姑迎出来,劈头嗔道:“我说小喜儿呀,麻姑啥时候得罪你了,来这么久,也不见你打个照面?”
小喜儿嗫嚅道:“我……我……这不来了嘛。”
“来来来,闺女,让麻姑看看。”麻姑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拉过小喜儿,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冲她道,“张嘴,伸舌头来。”
小喜儿不知所措,张嘴伸出舌头,麻姑看看舌苔,怔道:“这是咋哩,二小子回来这么久了,仍旧没个动静!”换过口吻,呵呵笑几声,“闺女呀,这儿没有外人,对麻姑说说,你这肚子,啥时候用得上麻姑?”
此话自是戳在小喜儿的痛处,但眼下好事将近,她不好哭,也无法落泪,只好低下头去,咬牙不语。
麻姑似也明白过来,骂苏秦道:“二小子真不中用,闺女嫁他六七年,纵使一块沙荒地,也该长出棵苗子来!”
“麻姑呀,”苏厉妻呵呵一笑,阴阳怪气道,“你可不能往小处瞧人。二妹子要么不生,要生就是龙凤胎!”
“这敢情好!”麻姑也笑起来。
小喜儿脸上实在挂不住,两眼一湿,埋头出门,一溜儿跑进自家院里,伏在榻上,将被子蒙住头,使足劲哭了个痛快。
在这当儿,苏代妻大声呻吟起来,羊水流出。麻姑、苏姚氏全力以赴,不消半个时辰,终于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一直在大椿树下来回踱步的苏代听到啼哭,惊喜交集,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自家院中,正欲进屋,差一点撞到从内室走出来的苏厉妻。
苏代赶忙止住步,心里一急,话也说不好了:“大嫂,生没?”
苏厉妻白他一眼:“娃子都哭了,还能没生?”
苏代木讷地挠挠头,尴尬地笑笑:“是是是,大嫂,代弟想问,是跟小弟一样呢还是跟他娘一样?”
苏厉妻扑哧一笑:“就说是男娃女娃得了,这还拐弯抹角哩!跟你说吧,大嫂早说是个官人,还能有错?”
苏代拱手,长揖至地:“谢大嫂了!”揖毕,不无兴奋地朝地上猛力一跺,扭身就朝堂屋奔去,一口气跑到苏虎榻前,跪下急道:“阿大,喜了,是个男娃儿!”
苏虎咧嘴笑几声:“听出来了!那哭声一出,阿大就知道是个扶犁把子的!”呵呵又笑几声,“代儿,告诉你娘,给你媳妇多打几只蛋,将那只不生蛋的母鸡也杀了,炖给她喝!”
自中风以来,这是苏虎首次现出笑脸。
望着阿大开心的样子,苏代声音哽咽,点头道:“代儿记下了。阿大,娃儿等着您给取名字呢!”
苏虎呵呵一乐,笑道:“阿大早想好了,天顺了,地顺了,这个娃子就叫年顺儿吧!”
苏代念叨几声:“年顺儿?年顺儿!”乐得直搓手,“嗯,这名儿中!”
苏代妻虽把娃子生下来,奶水却未赶上。年顺儿噙住奶头,吸吮半日,吃不到奶水,哭闹起来。
小喜儿伏在榻上,年顺儿每哭一声,小喜儿的肩膀就跟着抽动一下。年顺儿越哭声音越高,小喜儿终于忍受不住,擦去泪水,掀开门帘,走出院子,探看几下,拐入灶房。
苏姚氏按麻姑所嘱,正在灶房里为苏代妻煮红枣汤,再用煮好的清汤炖蛋。煮枣不能用急火,苏姚氏就将灶膛里塞上碎柴末子,火倒是小了,烟却多起来,整个灶房烟雾腾腾,呛得她泪水直流,连声咳嗽。
小喜儿却是不顾浓烟,一步一步挪进灶中,红着眼圈怔怔地望着苏姚氏。
苏姚氏揉揉眼,抬头见是小喜儿,放下一把柴火,吃惊地望着她:“小喜儿?”
小喜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失声哭道:“娘——”
苏姚氏一下子明白了小喜儿的心事,伸手抚摸小喜儿的头发,长叹一声:“唉!”
小喜儿将头埋在苏姚氏的膝头,呜呜咽咽地抽泣一阵,抬头求道:“娘,我……我想生个娃娃,生个娃娃……”
“唉,”苏姚氏又叹一声,泪水亦流出来,“闺女,你起来。”
小喜儿却不动弹,抬起泪眼望着婆婆。
苏姚氏站起身子,从案板下取过一只篮子,递给小喜儿:“这只篮子你拿去,赶天黑时,秦儿的饭仍由你送。”
小喜儿哽咽道:“他……他……他不想见我。”
苏姚氏又叹一声:“唉,娘也没有别的法子。”略顿一顿,鼓励她,“他要责怪,你就说,是娘让你送的。喜儿呀,你苦,秦儿也苦。你要知道,他的伤比你深哪!去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秦儿是个知情知义的人,眼下正在难处,你对他好,他会记上的。”
小喜儿含泪点头。
太阳落下山去,天色苍黑。
苏秦在草棚里来回走动,步子越来越快。阿黑蹲在地上,两眼直盯着他,黑黑的狗头随着苏秦的走动而来回扭动。
走有一刻,苏秦的步子陡然间缓慢下来,走至铺上,并膝坐下,轻声叫道:“阿黑。”
听到叫声,阿黑忙站起来,摆着尾巴走过来。
苏秦伸手拍拍它的脑袋:“阿黑,来,坐下,听我说话。”
阿黑听话地在苏秦的对面蹲坐,两只眼睛盯住苏秦。
“阿黑,”苏秦缓缓说道,“先生说,‘就而不用者,策不得也。’这些日子我反复研读,再三思索,说秦之策完全合乎先生所授的捭阖之道,你说,秦公为何弃而不用?”
阿黑似是知道苏秦正在对它说话,口中发出呜呜声。
小喜儿走到草棚外面,正欲进屋,突然听到里面传出苏秦在与人说话,大吃一惊,闪于门侧。
“唉,”苏秦长叹一声,“你是说,你也没弄明白?什么?你已弄明白了,你是说君心难测?是的,君心难测。我观秦公所作所为,知其胸有大志。君王大志,莫过于一统四海,君临天下。我以一统之策说之,理应正中下怀才是,不想却是一败再败,是何道理?”
阿黑“呜呜”连叫两声。
“什么?”苏秦吃惊地盯住阿黑,“你是说,我说错了,秦公没有一统天下之心?”思忖有顷,发出一声长笑,“谬哉,谬哉!我观天下久矣,楚、魏、齐三王或无此心,列国之君或无此心,唯独秦公,此心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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