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苏秦从层层锦缎中看到了他当年一刀一刀削出的木剑。在这华丽的锦盒与锦缎的衬托下,在姬雪花一样的容颜与鲜亮的衣饰的衬托下,在宫殿及殿中所有奢华物什的衬托下,这柄木剑显得丑陋不堪,简直是惨不忍睹了。
看有一时,苏秦伏地叩道:“如此丑陋之物,公主不弃也就是了,又何必如此礼遇?”
姬雪缓缓说道:“在雪儿眼里,这座宫殿里真正贵重的,唯有此物了。”又顿一时,声音更缓,“不瞒苏子,上面的每一道刻痕,雪儿都能背诵出来。”
苏秦再拜于地,泣道:“谢公主厚爱。”
姬雪也自埋头哽咽。
好一会儿,姬雪似是陡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轻轻拭去泪水,冲苏秦灿烂一笑:“好了,苏子,既然两件物什于你于我都是宝贝,我们还是各自收起吧。”将丝帕递与苏秦,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用锦缎包起木剑,装入盒中。
苏秦亦收起丝帕,起身坐于自己席位。
姬雪将盒子放在一侧,似是换了个人,微微笑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不瞒苏子,雪儿一眼看到苏子,就知苏子必成大器。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略顿一下,调皮地歪头望着苏秦,“不过,雪儿很想知道一事,苏子的结巴哪儿去了?”
苏秦正襟端坐,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禀公主,进云梦山之后,苏秦的结巴被恩师鬼谷先生相中,将它收走了。”
“真是奇事!”姬雪两眼大睁,“不过,苏子结巴起来,当真好听。不瞒苏子,这些年来,在雪儿耳边回响的总是苏子的结巴声,今日这……突然不结巴了,雪儿真还有点不太适应。”
苏秦扑哧笑道:“既……既然公……公主也相……相……相中苏……苏秦的结……结巴,苏……苏秦这……这就结……结……结巴与你。”
姬雪手指苏秦,笑着学道:“苏……苏……苏……苏子可真……真……真……真逗!”
二人手指对方,开怀畅笑。
笑有一时,姬雪似是想起什么,敛住笑,不无关切地趋身问道:“请问苏子,雨儿可在?”
苏秦抱拳道:“在下正欲禀报公主,雨公主易名玉蝉儿,是在下师姐,随先生在谷中修习医道,已有大成。”
“哦?”姬雪喜极而泣,急问,“雨儿她……快,快说说她。”
苏秦正襟端坐,缓缓道起玉蝉儿,讲她如何修道,如何学有大成,如何守望大雁,对雁弹琴思念姬雪等,听得姬雪泣泪交流。正自伤怀,老内臣回来,在门外咳嗽一声,趋入禀道:“启禀夫人,殿下和蓟城令在外候见。”
姬雪抹去泪水,稳稳心神,缓缓点头:“宣!”
老内臣朗声唱道:“宣殿下、蓟城令觐见!”
一阵紧一阵的战鼓声隐隐传入明光宫里,燕文公听有一时,感觉不对,忽从榻上坐起:“来人!”
宫正急进来道:“臣在!”
“夫人呢?”
“回禀君上,夫人正在甘棠宫与众臣议事!”
燕文公甚是狐疑:“甘棠宫?与众臣议事?所议何事?”
宫正的嘴巴刚张一下,旋即合上。
文公急问:“所议何事,快说!”
宫正跪地叩道:“是宫外之事,夫人恐君上忧心,暂时不让微臣禀报。”
文公心头一沉:“是子鱼来了?”
“是的。”宫正压低声音,“长公子引大军数万打来了,这辰光正在攻城。”
燕文公面色冷凝,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眉宇间现出杀气,侧身下榻,似乎根本没有生病一样:“更衣!”
宫正看到,惊道:“君上!”打个愣怔,转对宫女:“快,为君上更衣!”
甘棠宫前殿里,太子苏、蓟城令褚敏叩伏于地。
尽管是深宫,远处的战鼓声和冲杀声仍然冲破重重障碍,时隐时现地传入殿中。从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判断,叛军随时都可能攻入城中。公子苏面色苍白,苏秦看到,他的两条腿肚儿在不住打颤。
姬雪一脸沉静,似乎外面的所有冲杀声与战鼓声全都与她无关。
姬雪微抬右手,语气平和:“殿下,褚爱卿,免礼了。”指着旁边早已放好的席位,“坐吧。”
太子苏、蓟城令谢过,起身坐下。
姬雪望一眼苏秦,见他点头,缓缓地将脸转向蓟城令,轻启朱唇,语气不急不缓:“本宫为一介女流,依惯例不得干政。然而,国难当头,君上龙体欠安,殿下——”斜倪太子苏一眼,“殿下顾念骨血情义,难以独断,本宫只好行无奈之举,召集两位前来,在此共商大计!褚爱卿,你且说说大体情势。”
姬雪超乎寻常的镇静与得体的应对,莫说是太子苏与褚敏,纵使苏秦,也被她震撼了,冲她微微点头。
褚敏拱手道:“回禀夫人,据微臣所知,武阳叛军集三万之众,攻城器械一应俱备,配有塔楼、连弩,来势凶猛!”
太子苏越发忙乱,颤声问道:“不是说只……只有两万人吗?”
“回禀殿下,”褚敏转对太子苏,“叛军原有二万众,近日又将武阳周边数邑可征男丁强行征调,因而多出万余。”
姬雪心头微震,目视苏秦,见他两眼微闭,似听非听,似乎这些不过是数字而已。
南门外传来更紧的鼓声和冲杀声。
太子苏本能地一颤,望向姬雪:“母后,叛军是……是……是否已经打进来了?”
姬雪没有理睬他,将视线转向褚敏。
褚敏应道:“回殿下的话,微臣已经摸清,叛军擂鼓并非真要攻城,不过是虚张声势,惊扰军心。”
姬雪怔道:“此是为何?”
“回夫人的话,据微臣探明,蓟城之内尚有叛军数百,约于午夜三更袭击东门,与城外叛军里应外合。眼下叛军佯攻南、北、西三门,唯独不攻东门,其意在此。”
姬雪一惊,目视苏秦,见他仍旧安然自若。
姬雪轻声问道:“苏子?”
苏秦睁开眼睛,望向褚敏:“请问将军,城内共有多少守军?”
“回苏子的话,”褚敏拱手道,“城中原有守军两万,月前因防御赵人,子之将军抽走一万有余,现有守军不足八千。另有宫卫三千,不属末将调度。”
苏秦点头道:“假若调拨两千宫卫交由将军,将军能否守城三日?”
褚敏显然未弄明白,迟疑有顷:“这——”
苏秦略显惊疑:“听将军之意,难道守不住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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