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涓连连点头:“嗯,如此安顿,倒也不错,只是……让孙兄与一帮乞儿住在一起,委屈他了。”
“大哥,”庞葱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对孙兄这份真情,实让小弟感动。大哥放心,孙兄既是大哥义兄,也就是小弟义兄。大哥尽管去忙大事,这点小事自有小弟照管。一年多来,小弟不难看出,孙兄不在乎吃穿,不在乎门庭,只在乎自在开心。在大街上,孙兄能得自在,能得开心,总比关在院子里好。再说,”顿了一顿,压低声音,“他在院里,有碍宁静不说,有时还会惊扰夫人,弄得后花园里就像闹鬼一样,谁也不敢去。”
庞涓再次点头:“葱弟所言也是。孙兄这件事儿,市井可有议论?”
“据小弟所知,大哥义救孙兄、不弃不离之事,早已传遍列国,大梁更是人人皆知,家喻户晓,无人不夸大哥尚情重义,是个好人。”
“唉,”庞涓又叹一声,“他们有所不知,孙兄与大哥之间的情义,断不在这层表皮。遥想当年,为救家父,孙兄与大哥出入虎穴,身陷囹圄,若不是白司徒搭救,差一点共同死于奸贼陈轸之手。”复叹一声,“唉,葱弟呀,大哥欠孙兄的,此生只怕难以偿还了。”言讫,百感交集,落下泪来。
“大哥——”庞葱也是动容。
正在此时,门人赶来禀报,说是三国特使苏大人求见。
庞涓忽地起身,在厅中走了几个来回,抬头问道:“共来几人?”
“回禀主公,只他一人。”
“哦?”庞涓眼珠儿连转几转,对庞葱道,“快,准备几根荆条,再备一个搓板,放在客厅里!”
话音落处,庞涓人已动身,急急赶至门口,果见苏秦正垂手恭立。
庞涓加快脚步,边走边叫:“苏兄——”
苏秦迎上几步,拱手揖道:“庞兄——”
庞涓走上前来,一把抓过苏秦之手,用力握道:“在下不知苏兄光临,迎迟了,迎迟了!”
苏秦笑道:“在下不请自来,冒昧相扰,还望庞兄宽谅。”
庞涓朝他肩上猛力一拍,嗔怪道:“苏兄是在问罪在下呢!不瞒苏兄,近来陛下出游,殿下主政,朝中一应事务皆推于在下,在下忙得晕头转向,这不,刚从朝中回来,听说苏兄光临,未及换下朝服,就迎出来了!”抖抖身上朝服。
苏秦呵呵大笑几声,回敬一拳:“庞兄说到哪儿去了!在这城中,谁人不晓得庞兄是百忙之身,在下安敢责怪?只是……在下此来,人地两生,思来想去,也只庞兄一个故友,在馆驿里下榻之后,屁股尚未坐热,赶忙备车探访,前来惊扰了。”
二人互相客套几句,携手走入府中,在客厅里分宾主坐下。
庞葱沏好茶水,拱手退出。
苏秦品过一口茶,主动提起孙膑之事,换过面孔,不无沉重地怅然叹道:“唉,不瞒庞兄,方才在下见到孙兄了!”
庞涓装作不知,惊异地问:“哦?”
苏秦复叹一声:“唉,孙兄之事在下早听说了。在邯郸之时,就有风传孙兄犯下死罪,因庞兄搭救,方才逃过一命,不想他又祸不单行,成为疯人。在下只是听闻,原本不信,今日亲眼得见实况,在下——”
苏秦尚未讲完,庞涓先自哽咽起来,泣不成声:“苏兄——”
苏秦扫一眼庞涓,亦拿袖子抹泪。
“苏兄,”庞涓缓过一口气,缓缓说道,“孙兄之事,都怪在下,是在下对不起孙兄!”起身摆好搓板,抓过备好的一把荆条,递予苏秦,“苏兄,在下有负先生叮嘱,有负孙兄结义之情,有负鬼谷同窗之谊,罪该万笞!今日先生不在,大师兄亦不在,只好由苏兄代劳,替先生、大师兄主罚,为孙兄讨个公道!”两只膝头一软,跪在搓板上,脱去朝服,露出后背,微微闭目,“苏兄,行罚吧!庞涓若是叫出一声,加罚十下!”
苏秦看他一眼,“啪”地扔下荆条,缓缓起身,双手扶起他,长叹一声:“唉,庞兄,这这这……你……唉,你叫在下如何下手?”
庞涓挣开苏秦,复跪下来,再次乞请:“苏兄,你若不打,是害在下!不瞒苏兄,孙兄逢此大劫,皆因在下。在下若是不请孙兄下山,不请他来大梁,孙兄就不会……唉,不说了,打吧!你不打,在下心中的块垒不去,寝食难安哪!你打一下,在下心里就减轻一分,打十下,减轻十分,打一万下,在下……在下……”泣不成声。
见庞涓如此情真意切,苏秦尽管心如明镜,也是被他感动了,轻叹一声,再次扶起庞涓:“庞兄切莫自责!你如何对待孙兄,在下也早知道了。”故意顿一下,扫一眼庞涓,“在下走这一路,到处都在传颂庞兄,颂扬庞兄忠义分明,重情仗义,可追古人。在下……在下听了,既为孙兄难过,又为庞兄自豪。只是,孙兄是个诚实之人,如何犯下死罪,在下甚不明白,望庞兄告知。”
庞涓抹去泪水,在主位上坐下,唏嘘再三,将孙膑如何犯下死罪、魏王如何震怒、孙膑如何受刑、如何发疯及自己如何求情、如何救治、如何照料、如何放任孙膑住在街头等,从头至尾细述一遍。
苏秦听完,似是肃然起敬,连连拱手道:“此前所闻,只是个大要,在下今日方知,孙兄之事竟有如此之多的曲折。庞兄将事做到这个份上,也算竭力了,于情于义,都令在下敬佩。”摇摇头,复叹一声,“唉,当初先生为孙兄易名之时,在下也曾纳闷,今日看来,一切都是命定。”
庞涓依旧自责:“都怪在下,若是不写那封信,孙兄就不会下山,就不会来到魏国,也就不会……唉,是在下害了孙兄哪!”
“庞兄,”苏秦脸色一沉,望着庞涓道,“说起这事儿,我们兄弟真得合计合计。依方才庞兄所言,孙兄必是蒙冤。依庞兄之见,会是何人陷害孙兄?”
庞涓一擂几案:“在下若是查出此人,看不将他碎尸万段!”
“方才庞兄说,”苏秦倒是不急不缓,“孙兄蒙冤之时,秦国使臣正在大梁,会不会——”略顿一下,“在下是说,此事会不会与秦人有关?”
庞涓打个激灵,猛拍脑门:“对对对,苏兄所言极是,当时秦国使臣樗里疾就在大梁,后来在下私下打探,听宫中传言,孙兄与那人有过一面之交,说是弈棋来着。你知道,陛下最恨的就是秦人,孙兄不知深浅,与那厮弈棋,犯下大忌!”
“单是弈棋不犯死罪。”苏秦似在启发庞涓,“在下在秦一年,甚知秦人。秦人夺占河西,谋得函谷,甚惧魏人报复,见庞兄、孙兄皆事魏国,秦人恐惧,或会想出下作手段,陷害孙兄。如果不出在下所料,那个刘清,还有那封书信,当是秦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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