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1~6_寒川子【1到6部完结】(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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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苏秦回过礼,侃侃应道,“夏启、商汤用八术而天下治,夏桀、商纣用八术而天下亡,原因何在?在于道统。术为道用,亦为道御。天下有道,术得善用,可治天下;天下失道,术得滥用,可乱天下。”

  田骈点头:“苏子既倡大道,又以天子御民,以法齐民,请问苏子,道与法孰重?”

  “道行于世,则贫贱者不怨,富贵者不骄,愚弱者不惧,智勇者不欺,诸民心悦诚服;法行于世,则贫贱者不敢怨,富贵者不敢骄,愚弱者不畏惧,智勇者不敢欺,诸民因惧而服。在下由此认为,法不及道。”

  田骈再次点头,追问道:“春秋之时,仁义并未全废,礼乐并未全乱,孔丘却不可忍,游走列国,倡道德,行仁义,结果是处处碰壁,惶惶如丧家之犬。今苏子再倡大道,岂非步孔丘后尘吗?”

  苏秦轻叹一声,缓缓应道:“孔丘碰壁,非道德、仁义之过,是用方不当也。道德仁义行于太平之世,不行于乱世。行于乱世者,唯力与势也。在下今日倡导合纵,旨在制衡、导引天下势力,使天下息争归静,而后再以礼、乐、名、法、刑、赏诸术使天下归治,然后再归于仁义、道德,复建太平圣世。工有次第,事有缓急,当下急务,不是倡导道德,而是制衡天下势力,消弭战乱,使天下不敢起争。”

  田骈敬服,抱拳揖过,回身坐下。

  挨他而坐的尹文子起而揖道:“齐人尹文求教苏子!苏子既以道御天下,在下就与苏子论道。依据天道,圆者之转,非能转而转,不得不转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世风日下,非能下而下,不得不下也;人存私欲,非能存而存,不得不存也。自春秋以降,人心不古,私欲横溢,道德式微,皆为天道运动。苏子合纵以求大同,而大同必祛私欲。苏子以强力克制私欲,岂不是逆道而动吗?”

  苏秦回过一揖,微微笑道:“在下久闻尹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幸甚!在下以为,尹先生所论,有失偏颇。以在下所知,天行健,道生万物而不彰功。先师老聃曰,‘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在下是以断之,天道并不存私。存私者,人也。再说,上古之人可守天道,今世之人为何不能?”

  尹文子叹服,揖首而退。

  再后面,接子、季真子、许行等各派稷下先生及一些暂无门派的游士依序上场,就天下合纵及治乱等各有所问,苏秦见招拆招,见式拆式,应对如流,在场先生与学子无不叹服。

  看到再也无人上场,淳于髡晃晃油亮的光头,缓缓走至台前,拱手揖道:“齐人淳于髡向苏子求教。”

  看到淳于髡出场,众人皆笑,场上气氛轻松起来。同时,所有目光也都盯视过来,因为谁都知道,这是压轴戏。

  “前辈请讲!”苏秦回了一揖。

  “苏子学问高深,善讲大道,老朽说不过你。老朽粗浅,就以俗人俗物出对,苏子须以治世之道应答,可否?”

  听到此话,众人皆是一震,意识到淳于髡要说隐语了。隐语即问此答彼,手法上有点类同于《诗》中的比和兴,要求即问即答。齐相邹忌善玩隐语,当年以琴喻政,博得相位。隐语玩的是急智,甚难应对,何况是当众回答隐语大师淳于髡!

  被逼到此处,苏秦已无退路,只好敛神说道:“晚生愿意受教!”

  淳于髡缓缓说道:“子不离母。”

  众人无不深吸一口气,纷纷将目光盯向苏秦。

  苏秦微微闭目,思忖有顷,沉声应道:“君不离民。”

  “上梁不正下梁歪。”

  “天道不健人道艰。”

  “狐白之裘,不敢补以羊皮。”

  “德和天下,不可杂以淫邪。”

  “万兽逐一鹿,鹿不得生,兽不得食。”

  “百主争一天,天不得宁,主不得安。”

  后面几句,苏秦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对出,且在意境、用词、对仗等方面皆是精妙,众人无不喝彩。

  淳于髡微微一笑,深深揖道:“苏子果然是旷世奇才,老朽佩服!”转对众士子,“诸位先生,诸位士子,老朽问完了,你们还有何问?”

  众人面面相觑,再也无人起身。

  淳于髡呵呵笑道:“看来,今日之鸣,雄雌已经敲定了!”转对苏秦拱拱手,“洛阳人苏秦,走,随老朽陪老蒙子喝酒去!”

  场上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翌日辰时,彭蒙出殡,葬于十多里外的稷山。逾千学子及朝中官员,外加看热闹的临淄市民,送葬队伍熙熙攘攘,从稷宫一直绵延到稷山,排场胜过宫室。

  葬过彭蒙,田婴与淳于髡推开杂务,急至宫中,正巧太子也在。

  田婴将论辩及葬彭蒙之事细细奏报,齐威王两眼微闭,聚精会神地听完,思忖有顷,转对淳于髡问道:“老夫子,依你慧眼观之,苏子之才如何?”

  淳于髡晃下光脑袋,缓缓说道:“苏子之才,草民不敢妄忖。不过,草民有个比照,陛下或感兴趣。”

  “哦,是何比照?”

  “当年邹子以琴喻政,得陛下赏识,用其为相。草民素知邹子善琴,对其为政之才放心不下,特别登门,以隐语问政。”

  威王大感兴趣,倾身说道:“此事倒是新鲜,寡人未曾听你说起过呢!”

  淳于髡笑道:“雕虫小技,口舌之逞,不足道矣。”

  “快说,夫子是如何问的?”

  “草民问他,‘子不离母。’”

  “子不离母?”威王轻声重复一声,凝眉苦思,有顷,抬头问道,“邹爱卿对以何语?”

  “民不离君。”

  威王一拍大腿:“对得好!还有何问?”

  “草民又问,‘上梁不正下梁歪。’邹子对以‘君上不明天下暗。’草民再问,‘狐白之裘,不敢补以羊皮。’邹子对以‘治国之臣,岂可混以不肖!’”

  “好好好!”威王连声夸道,“就这些了?”

  “草民的最后一问是:‘万兽逐一鹿,鹿不得生,兽不得食。’”

  “邹子何对?”威王急问。

  “百官治一隅,民不得安,官不得养。”

  威王在几案上重重擂一拳道:“好邹子,对得好哇!”

  “是的,”淳于髡点头道,“邹子之对,草民心悦诚服,知他不仅擅琴,亦擅政治,陛下用他,是用对人了。”

  “是啊,”威王油然叹道,“没有邹子,就没有齐国今日之治啊!”略顿一下,“咦,方才夫子说是有个比照,比照何在?”

  “昨日论辩时,草民以同样言词再问苏子,亦想试一试此人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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