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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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录一:

    焦点访谈

    NHD对巴尔婶婶的独家采访

    瞎鹿叔叔哪里去了?

    采访付费金额

    1200万日元

    时间瞎鹿叔叔冰释两天之后

    地点巴尔和脏人韩的家

    〔镜头:当时巴尔婶婶在家里像一头憨态可掬的猫一样玩毛线团。到底上一辈子是一个球星呀,现在虽然不踢球了,但「她」没事开始爱玩毛线团。一玩起来就忘记做饭,为此常挨脏人韩的打。你玩个球呀!脏人韩往往破口大骂。「她」玩球玩到忘qíng处,整个毛蛋球像粘在「她」身上一样,上下翻飞,左右盘旋,密不透风;在毛蛋的包围下,「她」本人也成了针cha不进、水泼不进的一个大球。脏人韩接着想打人,他从哪里下手呢?据脏人韩说,要说他和巴尔结合有什么痛苦,这就是唯一和最大的痛苦了。想打人而无从下手,还不是世界上最大的苦恼吗?这时不到街上买盒饭吃,还能吃什么呢?这时脏人韩说:一到这个时候,我就明白瞎鹿当年的处境了,我就开始对他有些同qíng了;我同qíng他,也就是同qíng我自己呀。受了委屈的脏人韩,现在并不在我们的新闻焦点中,他穿著大黑棉袄,腰里扎着一根糙绳,正蹲在门槛上不时用袖子擦一下因为天冷流出的清水鼻涕,看着巴尔在镜头前亮相。虽然他是巴尔的后夫,到了这个时候,他倒突然有些戴绿帽子的感觉。为了老婆的一个前夫大家在这里颠来倒去地翻家底,搬仓库,我在一边倒成了没事人一个,他们在想象中又让巴尔和另一个男人开始度过另一段时光,在这一段时间里,前夫倒成了现任,我倒成了供人们观看的历史,这不是颠倒历史是什么?想到这里,脏人韩感到一阵愤怒。我在历史上也是担任过领导gān部的人呀,我不是一个到不得人跟前的人呀,为什么有话不让我说呢?我要维护我的人权和尊严呢。想到这里,脏人韩从门槛上站起来,用日语对NHD说,你们采访巴尔可以,你们为了把事qíng的真相搞清楚,从一个观众的角度,我并不反对你们:是呀,瞎鹿到哪里去了?过去瞎鹿拍片子到哪里去了还是我们广大观众关心的焦点,现在他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我们能不关心吗?但是,为了寻找瞎鹿而让另一个有道德有身份有地位的领导gān部去戴绿帽子,也多少有些残忍吧?你们就这样把你们的新闻和众多无知的观众对世界莫名其妙的关心和由此带来的盲目的欢乐,建立在我一个人的痛苦之上吗?你们知道我在心理上能够承受这么大的负担吗?你们测量过我的血压和给我做过心电图么?你们就这么在大荒洼对我展开围猎了吗?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当然,这还不是令我最生气的,即我没有戴绿帽子你们现在在想象中给我戴上绿帽子我在一个事qíng的时间顺序上本来是在后边现在你们为了自己的方便人为地颠倒历史把我放在前边还不是使我最生气的,我最生气的是,当你们现在采访巴尔,给了「她」1200万采访费的时(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不说我个人的冤屈,单是为了真理和正义,我今天也得给你们闹个底掉。今天是有我没你,有你没我,除非你们马上改正你们错误的做法,也让我上镜头风光风光当然同时也就得给我采访费、转播费和jīng神赔偿费,不然今天我没有别的本事,但搅得让你们这访采不成,这播转不成的能力还绰绰有余。孰重孰轻,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们就自己思量和考虑去吧。我这个闹和当初基挺·米恩和少女哨与BBD闹还不一样。基挺·米恩当初有绿帽子吗?我有了绿帽子,就好象小鬼有了自己的白帽子一样,我把握着世界和生命的本源和根本呢。我怕什么,我手里有真理。脏人韩晃着自己的绿帽子,在那里大声地喊着。接着一下跳到了屋正中,堵住了正在调试的镜头。镜头上拉他站起来,镜头下移想从他裤裆里伸过去他就蹲下骑在镜头上摇晃。转播的时间再有一刻钟就要到了。这时NHD的黑三郎导播看着脏人韩摇着头说:

    「这哪像一个当过书记的人哪!」

    「脏人就要挡住镜头了吗?」

    「我们就穿不过这个裤裆了吗?」

    但他们就真的穿不过去。我们的故乡可就真的战胜日本了。因为时间不等人,最后黑三郎通过和本部联系,只好答应脏人韩的条件。当然也有保留和讨价还价。只允许他上六个镜头,其中两个是特写,采访费只给300万日元──你就不能和巴尔姑娘比了,「她」毕竟是我们采访和转播的主体。如果这个条件你还不答应,我们宁肯不转播。至于瞎鹿到哪里去了,他爱到哪里去就让他到哪里去吧;我们不关心他一回,就影响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了吗?说到这里,黑三郎也qiáng硬起来。到了这个时候,我们看出脏人韩毕竟是当过领导的人哇,看到自己的最高纲领实现不了──他本来是想和巴尔平起平坐的,现在不是讲男男平等和女女平等吗?──也就在最低纲领上就坡下驴,向导播又伸出一个指头:

    「再加一个特写和一段不着腔调的话。钱我是不在乎的。我主要是想通过媒体向世界阐述我对世界的见解。通过数来宝这种艺术手段说不清楚的东西,我就只能对着镜头也就是对着世界直接表达了。我现在明白了许多伟大的作家──当然不是小刘儿这样的人了,我和小刘儿在有些问题的看法上还是大相径庭的──为什么到了晚年,写着写着,就不写小说开始写杂文了。杂文不就可以直奔主题和直接说话了吗?这点杂文,一定要给我加上,不然你再犯横我也不怵,不转播就不转播,不转播是你们的损失──本来转播就是你们提出来的,不转播我没有失去什么,也就是失去一条锁链和一顶绿帽子。」

    说完,找一根竹竿就要上房去捅卫星。黑三郎摇了摇头,说「慢着慢着」,想着驴都让他牵走了,哪里还差这一个树桩,就便宜他个王八羔子吧,于是就答应再给他加一个特写和一段十五秒的谈话,两人终于握手言和。握手言和之后,脏人韩又得便宜卖乖地说:

    「看看,我还是通qíng达理的吧?」

    接着摇身一变,开始主动去帮灯光和摄像人员布光、打板和调焦距。又让黑三郎摇头半天。他这时感叹地说:

    「我算是明白你们故乡的历史和可以读懂你们小刘儿的书了。」

    等转播的时候,脏人韩就和巴尔一起,坐在了镜头前的凳子上。但这时的巴尔,就不是那个扑到冰雪之中瞎鹿身上哭的巴尔了。「她」看着现任的丈夫坐在「她」身边,这时谈起自己的前夫来,就有一定的心理障碍了。当着和尚不谈秃子,当着脏人韩还怎么谈瞎鹿到哪里去了这样一个主题呢?瞎鹿本来就在我们心里呀。现在这个心无法敞开了。拿着刀子也无法划开了。所以「她」只好故伎重演,在那里玩毛蛋球了。一个小姑娘,还是人小,玩心大呀,一开始观众倒没有怪罪「她」,还以为是一个jīng彩的前奏和不俗的开场呢;巴尔玩着玩着,就进入境界忘记了眼前的难题和一切了。「她」以为电视台转播,还像过去他在绿菌场上一样,是让大家观看他的球技而不是看「她」如何对付世界和地球这个难题。面对着镜头,毛蛋球倒是玩得jīng彩,上下翻飞,密不透风,这样玩着玩着,问题是不但「她」忘了qíng,就是这些来搞实部转播的黑三郎导播和NHD的工作人员,也一下回到了几年之前,以为还和过去一样,是来给世界级的球星巴尔·巴巴搞球赛转播呢。大家看着看着,不禁都鼓起掌来。这时大家早已经把我的瞎鹿叔叔忘到爪哇国里去了。他的失去和消释,和我们的现实没有关系。我们眼前的可爱的巴尔才是真的。久违子,绿菌场上的恺撒大帝。你在下边看着也就像一根焉huáng瓜,一个红花绿粉的弱女子,怎么一到这青青的糙地上,一下就显得这么光彩照人呢?你上下奔跑,你左右突奔,你的一颦一笑,你的手一指,你的头一摆,你进球的欢喜和踢飞了(谁在现实生活在没有踢飞了的qíng况发生呢?)的懊丧,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们的心。我们可以为你仰天大笑,也可以为你号啕大哭。我们看到你在绿菌场上,就好象看到了我们的人生。这时一个人的失去或消释,早已不在我们的视野我们也早不感兴趣我们也没必要转播我们要看的就是眼前的这个毛蛋球。谁不是只顾眼前而不管过去和将来的人呢?于是,我们是抱着来寻找瞎鹿下落打开的电视,等到电视打开,我们通过太平洋和印度洋通讯卫星所看到的,却是一场jīng彩的世界级球赛。我们又看到了过去恺撒大帝指手划脚的模样。这种突然的转换,除了一些人道主义者和在国会里而不是在家庭里特别讲究人权的国家和人士感到失望之外──怎么一个人说不寻找就不寻找了?为了一场球赛就不管他的生死和下落了?如此这样,人权和生命还怎么在我们的保护下得到保障呢?当然他们也为此而感到兴奋,这下好了,我们又有事qíng做了,我们又有理由召开国会非常会议因此我们又可以吃到一盒免费的午餐也就是盒饭了。本来找盒饭是为了找人(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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