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们,不要轻易地放逐什么。」
我们连连点头。连猪蛋这时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自己的脸。虽然这个时候猪蛋已经变成一只趴在地上仰不起头的小灰毛鼠。在伟大的事实面前,它开始承认自己当年的失误,没想到自己在功成名就之后,因为放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刘儿,又在历史的尾巴上挽上这么大一个疙瘩。雄壮高大的野猪,就变成了一头灰毛舅。历史无意这中就便宜了小刘儿。我们的小刘儿啊,原来你也是历史埋藏在我们身边的一颗深水炸弹哩。当小刘儿被放逐在世界和麦田上撒下一溜烟之后,这个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和到了晚上。我们这些没揽子的人,突然又吃了一惊:这个时候天幕、地幕和身前身后──谁要评说生前身后事呢?──一下都变了背景,麦田成了一望无际的红薯地。这时世界村庄所有的墙壁上,都开始放映着一个生动的电影。错落有致的墙壁,一个个都在映动。接着整个天空也变成一个硕大无比的银幕,天幕上也开始放映。我们躺在红薯地里应接不暇。接着我们身下的地也动了。我们的地也同时在放映。我们该往哪里看呢?我们就置身在这前后左右上下包围的生动故事之中。我们想奔逃,但是周围的世界一点fèng隙都没有。我们用我们自己身体组成的墙把我们自己圈到了里头。倒是小刘儿托着揽子在此之前逃了出去。所以最后由他来收拾我们也就不奇怪了。电影中是我们呢,还是我们在电影中呢?猪蛋原来也在银幕之上,正在那里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说得连现在躺在红薯地里的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猪娃们都在那里乱跑,嘴里「哇哇」地乱叫。孬舅也出来了,在那里张牙舞爪。孬舅说:这是gān什么呢?这是我吗?是剪接的原因还是我表演出了问题呢?老曹出来了,骑着一匹瘦马。老袁也出来了,穿著一双烂鞋在倒退着身子走。他的身后有眼睛吗?我们的妗妗冯·大美眼也出来了,她在银幕上倒像在生活中一样往前走着模特步,但她的身子,也已经发福多了,再不是以前的三围了,成了一个变形的圆筒;过去的婀娜多姿,现在就变成了一种丑陋和留给我们的笑料。牛蝇·随人在撵牛蝇。横行·无道在粪堆上打倒立(横行·无道本人在红薯地里生了气: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形象呢?这是生活中的我吗?可见宣传是信不得的。)巴尔·巴巴在把红薯蛋子当球踢。(边踢边迷茫:大门在哪里呢?)瞎鹿在弹着三弦引颈高歌。六指不剃头了,手里拿着阉猪的工具。(六指在那里发抖:这个社会阶段还没有过去,我可不敢得罪猪。)牛根还是一条卷毛脏狗。女兔唇一只兔子不被狗撵,倒是在那里明显吃力地撵着牛根;牛根突然一个急剎车站到那里,反转身毛发耸立愤怒地看着追来的兔子,倒是把女兔唇吓了一跳:历史要由此颠倒了吗?黑歌星温布尔撇着自己的哑嗓子不再唱歌而在念诗,脏人韩不念诗而在绣花。白石头皱着眉在那里苦苦思索,基挺·米恩痛快地放了一个响屁。莫勒丽重新cao起了自己的长把镰刀。女地包天的指甲眼看着在那里又一寸寸生长变成利剑。刘全玉衣冠楚楚坐上了讲台。郭老三又在那里叙述往事。路小秃已经开始提前寻找上吊绳。曹小娥嘴里长出一只猪尾巴。(早知这样赠给小刘多好。)俺爹和白蚂蚁又在那里像孩子一样相互追逐。小麻子手持一本洪都拉斯护照(这时候还顶什么用呢?)前孬妗从饭碗里正往外挑着头发上落下的虱子──边挑边落,何时能挑完呢?小蛤蟆正在打铁。脏人韩正在判案……这时路村丁从银幕上和红薯地里穿过,一边走一边打锣:时候到了。时辰到了。时间到了。高xdxcháo到了。上吊日到了。大家该一齐去上吊了。再不去就又来不及了……
银幕上和红薯地里没有小刘儿。这时大家才知道,他给大家筹备世界上吊日去了。这时倒是银幕上下齐声叹了一口气说:原来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知道才刚刚开始;原以为已经到了结局,谁知还在序言之中。接着所有的乡亲悲哀地像过去的野猪一样坚惨叫了一句:小刘儿,我们的亲人,拯救你的和我们的姥娘,怎么还不出现呢?我们还要在深渊中呆多久呢?
1、歌一曲
背景:胡宁之役战场上
附:部分写作资料来源
一、一些最常见的词语
如「他」、「她」、「它」。如「关系」──可作名词,也可作动词。分正当关系和不正当关系。
二、一些现实
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美国军队中已不再歧视同xing关系。在冷冰冰的原则面前,对关系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三、一些历史
1·佛说,他不是人,他是由人和白象发生关系而生。
2·刘邦说,他不是人,他是由人和蛇发生关系而生。
3·阿斗说,他不是人,他是由人和北斗七星发生关系而生。
4·孔孟说,我们是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
四、一些书籍
1·《聊斋志异》。人不与人发生关系,人开始与狐、蛇、蛙(动物)……,与花、糙、苔、树(植物)……,与鬼、画皮、身影和梦(无有)发生关系。
2·《故乡相处流传》。其中一些人的名字及它清洁而不善感的jīng神。
……
五、一些朋友
1·随处可见的成年朋友的游戏。
2·永不再来的童年朋友的游戏。特别是一个少年──我的好朋友白石头在一个固定年份的经历。1991年我开始写作本书的时候他还是我的好朋友,1997年我结束本书写作的时候──秋高气慡的10月,他被故乡神秘的死亡──王楼乡粮站的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当场拍死。
2、cha页 最后的相处
1995年3月12日至24日,是我个人历史上最为不同的日子,随着时间的延伸这种不同xing将越来越显示出来─当以后的日子一日一日又回归于大同之后。以前我从来没有用过日历,现在当我拿起日历重新掐算这特殊的从此再也不会出现的12天的时候,我对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无所畏惧了。因为我在这12天里失去了永不再来的佬娘。当我再回到那个乡村小院大呼小叫喊姥娘的时候,再也不见佬娘的倚门应答了。当我晚上再来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你屋里的灯光了。当我不见你的笑容的时候,一切在我面前都成了一片黑暗。姥娘,yīn阳的界限在我面前一下子也变得不重要了。我怎么总是看你挎着一个糙篮,身影充满天地笑容地趟过一片一片的摇曳的huáng腾腾的油菜花向我走来呢?你总是满面笑容。当你痛苦地要离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谁在你chuáng前说什么你总是在笑。最后你离开我的时候竟是不声不响。你让我有思想准备又没有思想准备。自始至终,你在我面前没有流过一滴泪。但我从你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了这一切的潜台词:我要流泪,孩子怎么办呢?你最近几年最为担心和常向别人吐露的就是:我可不敢突然死去,如果是那样,孩子赶回来,如何受得了?为了这个,你在我赶到你身边的时候,又以惊人的毅力,共同和你的孩子相处了12天─当这12天断裂之后,我可就真的成为大人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屏障了。一切的风,就这样呼呼地直接地来到了我的面前。当我以前在心里呼唤你的时候,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是一个真实;现在当我呼唤你的时候,你不还在我的心里吗?人流在我身边不停地穿过。多少天之后,我发现我怎么还是在原地呢?故乡也在我面前出现了倾斜。当你不存在于故乡的时候,故乡对我还有多少意义呢?争论和争吵,姿态和算计,在我面前都如同一堆化解的马粪。姥娘,当我想念你的时候,我知道了我的肤浅;当我呼唤你的时候,我知道了我以前可憎的一面和我到底错了在哪里──马粪的原地已经埋着了我的踝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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