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不放心地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怀疑呢?」
我忙正色说:「历史的浓淡,从来不包含肤浅,肤浅的是现在,是现在的我!」
说完我又补充一句:「何况前边我写的都是成年人的游戏,现在由你用孩子们的感觉来坠住前边的感觉也很合适。起码在艺术上就有弹xing、反拨力于是也就符合艺术的悖反原理──正是因为悖反,所以才叫并行不悖呢。」
这时白石头倒有些激动,忙点头如jī啄米:「我就是这样认识的,我就是从这几个方面出发的。」
接着又不放心的问:「不真是这么认为的吗?你不是在讽刺我吧?」
我将手放到头顶:「我对着上帝和俺姥娘起誓,我也真是喜欢1969年,那个时候我和你一样,不也是一个翩翩少年吗?那个时候俺姥娘不是还在吗?」
话到这种地步,白石头终于放心了,当然仍不好意思地看了过去的同事一眼,接着开始重cao旧业,接着继续叙说自己的1969年和自己的自行车──
1969年,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因为一撮在破报纸里包着的老鼠疮药而和成年人牛长顺风光地飞行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记得当时花爪妗妗在自作主张和做了重大决策之后,拿着老鼠疮药离开我家之前,突然又有些犹疑和不放心了,接着她把这种整体的不放心落实到一个具体的细节上,她问俺娘:「他会骑自行车吗?」
多么感谢俺娘呀,她平时虽然优柔寡断,但遇到大事,总是一个大事不胡涂的人,在别人对我做出决定的时候她倒有些犹疑,现在当别人犹疑的时候她倒在那里坚定了。这时她坚定的说:
「他会骑自行车,都会骑半年了,都不用往大梁上绑棉袄了!」
虽然我和牛长顺这次接煤车的结果并不理想──再也没有那么不理想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开始接车时候的兴奋,对前边被接和突然重逢的期待和畅想──由于我这股新鲜血液的注入,连本来已经沈稳的成年人牛长顺表哥都有些兴奋了。本来他在日常生活中也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啊,现在对我这个刚刚加入队伍的新兵向一个老兵油子提出的种种问题,竟回答得那么耐心和不厌其烦──30年后想起来,也许一开始他对这些幼稚的问题还有些不耐烦和感到好笑,但是随着问题的深入,他也终于上当开始加入其中和同流合污了。已经快30岁的牛长顺,终于也顺着我的思路开始jīng神焕发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虽然他以前接车比我多,但是接车过程中的种种问题说不定他也没来得及思考呢──太见怪不怪了;现在随着我一个个问题的提出,他是不是也开始从另一个新的角度重新思考了呢?──说不定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机会呢──如果不是由于我的提问在出发的前面挂起一串灯笼的话,他的思路旧址说不定还永远停留在黑暗之中呢。看着外边的天黑,说不定仅仅出于懒意他就不愿钻出冬夜的被窝了。当我的思想在外边叩门的时候,他会在屋里对着窗户拒绝:
「我已经脱了衣服了呀。」
但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从温暖的被窝钻了出来,跟着我走到了冰天雪地之中;走着走着,也和我一起兴奋起来──为了这个转换,为了他能跟我上路在我的引导下终于也兴奋起来我被他也深深地感动了。长顺哥哥,没想着你在生活中这么平易近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跟成年人平等jiāo往。你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当然这种气氛的形成,跟他刚刚上路自行车的脚蹬子就出了问题也有关系。这时他偏着头征求我的意见:
「脚蹬子坏了,修好得一阵功夫,要不你撇下我先走?」
我理所当然地当即予以拒绝:
「长顺哥哥,这叫什么话,你的车子坏了,我的没坏,你让我把你扔到半路不管吗?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接着我观察长顺哥哥的脸色,长顺哥哥果然被我的回答打动了。他温柔地看了我一眼说:
「那你就等等我,等我修好脚蹬子咱们还一块走。」
我扯着变声的嗓子说:「哎,这就对了。两个人一块出去,就该同甘共苦。假如我的脚蹬子出了问题,你能把我老弟扔到半路上吗?」
长顺哥哥梗着脖子说:「那当然不能。」
我说:「这不就结了。咱们废话少说,还是赶紧修好脚蹬子是正经。」
接着我将自己的羊角把自行车──由于没脚支架──往地上顺坡一撂,在路边捡起一个柴禾棍就去捅那脚蹬子空隙里的黑泥。等脚蹬子修好,我们再在路上讨论我们这次接车的期待和幻想,我们的前景和想象,我再提出各种问题让他回答,他不就兴致盎然和一通百通了吗?这个时候在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不可以讨论。当然我提出的问题也没有什么新问题,都是过去我们一群小流氓在自家场院上做接车游戏时遗留的种种疑问,现在要在一次真实的实践中得到检验和回答罢了。当然问着问着我就开始有了刘贺江聋舅舅的口吻,以区别过去我和那群小流氓在游戏时的状态──现在已经不是游戏了,现在已经远离村庄了,我可以脱离过去的我了。这时我倒突然怀念起村中的那群伙伴了,这个时候你们都在村中gān些什么呢?──我在自行车上老道地问牛长顺表哥:
「这次煤他们还是在三矿拉吗?」
牛长顺想了想说:「可能还是在三矿。」
──问题是除了三矿他们还能到哪里拉呢?除了三矿牛长顺还能想出什么别的结果呢?
我:「过磅的还是矿上的老马吗?」
牛长顺:「可能还是那个老马!」
我:「他们去过磅的时候,老马会不会端着饭盒去吃饭了呢?」
牛长顺:「可能去吃饭了,但吃过饭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我:「你说今年的碳是不是还和去年的差不多呢?恐怕块头也大不了哪里去吧?」
牛长顺肯定地说:「一年一年都是这样,今年肯定也大不到哪里去!」
接着我就把问题引到了核心:「你说这次我们接车,是和他们相遇在三十里坡之前呢,还是相遇在三十里坡之后呢?是相遇到前十五里呢,还是相遇到后十五里呢?」
牛长顺这时也不禁兴奋起来:
「照我过去接车的样子,肯定是在三十里坡之后,肯定是在后十五里!」
一切和过去的回答没有什么区别,一切和我们做过的游戏没有什么异样,就像后边的车走在前边的车辙里那么自然和没有改变。但是我们两个还是越说越兴奋。在我们还没有接到煤车的时候,我们在自已的想象中,已经将接车的全过程都温习了一遍;现在我们在实践中继续前行,不过是对过去理论和车辙的一种复习罢了。我们在重复我们的预定,我们在重复我们对世界的全知,一切都是有把握的,一切意外都不会发生,一切惊喜都显而易见──但正因为显而易见,于是对这结果就更加兴奋了。这个兴奋的依据是:一切都会按部就班──但谁知道接车的最后结果,恰恰在这一点上出了问题呢?于是我和牛长顺表哥一下都措手不及和让铁一般冰冷的事实给当头打了一棒。于是我们平稳的在预定的航道和水域里──一点没有出圈、超标和超载──行进的战舰,转眼之间就沉没了和完蛋了。我们也就老毛子看戏傻了眼。因为我们设想了一切的装煤、过磅、接人和被接的地点、时间和种种细节,我们想到了三十里之前或是三十里之后,前十五里和后十五里,我们就是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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