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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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看了,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你还记得一个小捣子在那里意犹未尽地问:「那上边还有一点血印呢,那是谁的呢?」

    19岁的吕桂花「扑哧」一笑,接着打了那捣子一掌──你这时低头和抬头的动作划出的曲线,又是多么让人心旌飞扬啊。我们多么想上去轻轻地搂着你,用我们11岁的年龄来呵护你19岁的容貌和神qíng呀。也许是看到了我们的温qíng而不仅仅是邪念,记得她这时轻轻地补充说:

    「那大概就是我的吧。」

    我们的欢乐无穷无尽,我们的夜晚浮想连翩,我们的生活一下就充满了期盼和等侍,我们白天在镇里上学的时候,我们心里却盼望着夜晚。30年后想起来,它在我们的人生旅程上,也是一段最昂扬饱满的日子。哪里像30年后的日子越过越无聊和越活越没劲呢。没来吕桂花,我们每天等侍的是三矿和老马;有了吕桂花,三矿和老马对于我们简直就是欺骗──不但欺骗了我们的现在,也欺骗了我们过去的每一天;如果吕桂花永远没来,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觉醒一辈子就和老马糊里胡涂搅和在一起了;但是现在吕桂花来了,世界在我们面前就拉开了新的波澜壮阔的一幕。在新的感召下我们甚至活的都单纯了,我们都割断了我们和世界的其它联系,我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这么欢乐的一群。而在这个时候,我们还要给吕桂花的另一联系说起来按着社会和人文规定比我们还要重要比我们还应该在她心里占更大比重的的牛三斤打什么电话吗?还要在电话里问他最近回来不回来吗?你最好一辈子不要回来。这个电话最好一辈子不打。就是打也永远打不通。摇把已经断了。世界上所有的电话都出了故障。所以最后当吕大那个老杂毛横cha一杠子吕桂花也就随着她爹爹背着包袱开始一天一趟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赶城告状和牛三斤离婚的时候,我们一方面因为这场风波和离婚我们再也见不到吕桂花而伤心,同时我们也对这时的牛三斤有一种恶毒的快意呢。让你当初接了电话回来!让你当时在我们中间横cha一杠!──你可知什么时候你从百里之外的五矿回来,对于我们这群小捣子来说,就是黑色的星期五和yīn雨连绵的发霉天呢──似乎永远也熬不出头来了。你把晚上──而且名正言顺──占住了,我们晚上到哪里去呢?cao你娘的。这时就是大家打起jīng神重新拾起过去的藏人和老马的游戏,一切也玩得差qiáng人意动不动就有人发火,所有的藏人和老马游戏的乐趣现在都变成了一种折磨。也许不玩还好一些呢。这时大家聚在一起,倒是相互发现了我们的共同尴尬。由于这种发现,我们又拙劣地产生了伪装。越是玩得无趣,越有人高声在那里说:

    「这有什么呀,这样玩也挺好!」

    「反正我是玩得挺开心的!」

    「我觉得比去吕桂花那里还要痛快呢!」

    「吕桂花那里有什么呀,月经带不是已经看过了吗?想她也再拿不出别的新东西了!」

    「还是玩藏人和老马要痛快一些!」

    ……

    但是大家终于玩不下去了。这时大家连相互愤怒和掩饰的毅力都没有了。如果现在不糙糙收场,接着大家肯定会为了共同的痛苦而抱头痛哭──这样第二天还怎么见面呢?仅仅为了保持这点相互的尊严,大家开始没话找话地找托词:

    「今天有点累了。」

    「俺爹今天特别不是东西,还等我回家圈狗呢。你说一条狗,谁圈不是圈呢?为什么天天非等我呢?」

    ──但你在吕桂花家里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说过有狗等着你和非等着你去圈不可呢?于是大家顺坡下驴地说:

    「今天就散了吧。」

    ……于是就散了。但在散的时候,大家却有一个共同的藏在心里的痛楚和瘀垒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现在吕桂花和牛三斤在gān什么呢?

    幸好牛三斤每次回来只在家里呆三四天,这使我们对生活和灾难还有一个终于会结束的期盼。三四天之中大家闷闷不乐,但是在心里却共同期盼着这三四天快一点过去──从大家脸上一天比一天露出喜庆和掩饰不住的期侍就可以看出来──我们知道那共同的欢乐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了。有时黑色的日子突然加长,这次牛三斤回来不是住三四天,而是五矿一下放了假,他要在家里住上半个月,等大家再见面的时候,大家终于连掩饰都忘记了,一个个开始露出绝望的神色──大家共同跌到黑色的深渊。30年之后我都不知道那15天我们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我们为什么没有在半个月之中像海豚一样集体自杀,将自己的尸体集体地拋扔到岸上──你不能不佩服我们的毅力。──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当时我们并没有这种毅力,我们只是坚持了12天,到了第13天,我们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共同爆发了。已经到了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地步了。于是我们在一个晚上可怜地做了两节藏人和老马的游戏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一齐停下来了,接着我们该怎么办?还这么明知故犯地折磨自己下去吗?这时一个大胆的捣子我记得好象是牛来发的儿子小猪蛋怯生生地试探着──本来小猪蛋也是一个英雄八面和动不动就要挥镰刀和割肠子的主儿呀──这时也怯生生和试探地问:

    「要不咱去吕桂花家看一眼。」

    听到这个提议,大家从心眼里一齐欢呼和响应:「对,到吕桂花家去看一眼,看看她在gān什么呢!」

    「反正我们好多天没到她那里去了!」

    这时又有人老成持重地说:「就是现在去,我们也是去看牛三斤表哥,也是好长时间不见了。倒不一定非去看吕桂花!」

    这个自我安慰和自我欺骗的理由一下又说服了大家,帮助大家克服了潜在的心理障碍──真是一举两得,真是一个重大的理论贡献,于是大家纷纷说:

    「就是。」

    「咱们就是去看牛三斤表哥,谁说去看吕桂花呢?」

    ……

    于是大家第一次在牛三斤表哥从五矿回来的日子里,开始一跃而起和欢呼雀跃地来到了吕桂花的新房。我已经忘记了当我们走进新房时牛三斤和吕桂花正在gān什么,只是觉得当牛三斤不在的时候我们觉得新房的空间还是挺大的,装下我们这些捣子绰绰有余;现在由于牛三斤表哥的存在,等我们十来个捣子一进屋,屋子马上就被填满了房间里显得一点空余都没有。记得当时牛三斤表哥还是像平常一样严肃,对于我们的到来既没有欢迎,,也没有谴责,就那么沉默地在chuáng前站着──记得当时他仍带着一顶火车头帽子──30年后想,你在屋里还带什么帽子呢?──于是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我们也就是在那里gān站着,平时所有的欢乐和肆无忌惮,现在都变成了老老实实和默守陈规。甚至一下我们变得有些腼腆和有礼貌了,小猪蛋乍着胆子在那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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