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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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

    哎嘿依喝呦

    黑暗的日子过去了

    灿烂的今天到来了

    ……

    接着大家一声长喝和长和:

    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

    ……

    这时大家轮流扮演喜儿──这时的喜儿竟把大家和大家的合唱撇开到了一边,只认真想着面前穿军装的那一个人──倒是在这一点上,大家对喜儿稍稍有些不满意,这把合唱和提醒的我们置于何地?但是由于戏文是这样规定的,而戏文是什么对于我们又是不重要的,所以我们也就不与她计较就由着她的xing儿唱了──倒是这唱词一出口,它的柔qíng和执着,一下又让我们感动和投入了。我们轮流唱着:

    看眼前

    是谁人

    又面熟来又面生

    (多么深刻和无处不在的人生哲理。也就不去说它了。)

    (接着突然喊叫:)

    他──

    他是大chūn──

    ……

    凉风习习的打麦场上,最后我们把结局归结到喜儿和大chūn身上,怀揣着两个人的重逢和激动,忘掉了自己的一切恐惧和烦恼,忧愁和哀伤,豪慡和温柔──开始在一堆麦秸中入睡了。

    (当然在温柔和烦恼的夏夜里,我们也相互启发地一个个学会了自渎和手yín。世界上的第一次,给了我们多大的摇动和震撼呀。而往往这又和样板戏中的女主角有些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虽然不管处在什么年代我们都能学会这一点就好象我们历来不同意伟大的时代才能造就伟大的人物这一论断因为事实上和历史上恰好相反倒是不怎么样的时代纷争乱世才能造就伟大的人物一样,或者说伟大的人物生长在什么时代才是那个时代的幸运的角度来说,我们也得感谢1969年的革命歌曲和革命样板戏呀。)

    接着我们说一说那chūn暖花开的chūn天吧。在这1996年的chūn天就要来临的时候。远看一切皆无,近看糙木青青。chūn暖江水鸭先知。看不清的野花,开满了我们的田野。花团锦簇的桃花,烧红了我们的山岗。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溽huáng了我们的大地。连蚯蚓都醒来了。各种冬眠的小动物都从泥土里露出头来挣扎摇摆着它们的身子向我们露出了狰狞的微笑。30年前,在这糙木惊心的季节里,连我们一群小捣子都一下变得腼腆了,一下子对前途和未来失去了把握。一节节往上生长的糙木,就茂盛在我们身边;葱茏花开的现实,就摆在我们面前──30年中,在人生征途上培养过我们的人都一个个开始故去了,世界上开始渐渐留下光秃秃的我们。当你们一茬茬一代代罩到我们头上的时候,我们因为这头上一层层和一茬茬的覆盖被压得透不过气来而感到愤怒:有你们在我们头上,哪里还有我们的出头之日呢?哪里还有我们这群捣子的chūn天呢?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之天下──都是一层层一茬茬成年人的天下,到处没有我们的cha脚之地。但是突然有这么一天,头顶上的一层层和一茬茬开始不存在了──你不存在和不笼罩得这么突然让我们措手不及,我们一下就感到光秃秃的就好象冬去chūn来的时光我们一下摘下头顶的棉帽子一样还有些不习惯呢。有笼罩和覆盖的时候我们讨厌这种笼罩、覆盖感到是一种压迫,当这笼罩和覆盖一下子退去因为这种退去世界开始在我们面前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时,我们才突然觉得要单独面对这个世界和面对我们已经长大了已经是成年人了这个事实的恐惧。同时,当成年人因为他们的退去把世界jiāo到我们手里的时候,我们才感到时光的流逝真他妈的快其实这个时候我们已经错过了成年人的年龄腿脚也已经感到不灵便了自己也已经开始提前患上老年痴呆症了。这个时候我们才感到把世界jiāo到我们手里看着世界上都是我们这群提前患上老年痴呆症的人在把握今日之域中到处走的都是我们的人也同样恐怖。不比上一茬老态龙钟的人走在这个世界上好到哪里去。这时我们就怀疑这个世界单纯是因为时间在行走吗?这是一种真实吗?我们过去那么讨厌和反抗过我们的前辈。但是当我们成为前辈的时候,我们又对这些已经不存在的前辈感到格外的伤感和怀念呢。这个时候我们又会怎么看待和对待那些跟在我们屁股后头又在一茬茬和一层层成长的后来者和小捣子们呢?就像当我们身处1996年的时候,如何看待1969呢?我们能因为顾及他们而舍弃自己吗?我们的前辈没有那么做过,你们肯定也不会那么做。那么多xing格非凡的前人在临终的时候都露出了一根狐狸尾巴想你也不会例外。只是:等你们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世界也就露出了倪端你们的末日就要到了──离你把手里的一切jiāo给后来捣子们的日子也就为时不远了。这个时候你再回首过去,你唯一能够说的也是前人已经说过的当时你看起来毫无新意现在你才有了深刻的理解觉得这句话说得是多么地不俗、宽容、深刻和让人思量,它就是2049年的chūn天里相继离去的秃老顶、大猪蛋、大椿树、小刘儿……等人说的──有这么一帮弟兄都在同一个chūn天离开这个已经让人感到庸俗和讨厌的世界,对于他们也是一种温暖和安慰──大家一句共同的话就是:

    扯淡。

    除了这句共同的话,秃老顶还说:

    「原来一直以为长辈不懂事,后来才知道长辈什么都知道,他们就是不说罢了。」

    大猪蛋说:

    「恐惧原来就像梦里的一洼水。」

    大椿树说:

    「现在我理解chūn天了。」

    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小刘儿一辈子胡涂,这个时候竟用那么家常的语言,说出了让大家终于为他转变而欣慰的话来。他说:「熟悉的人和事都已经离去了,我还留着gān什么呢?」

    虽然这句话让后来得势的捣子们有些不高兴,但是因为他说过这句话就欣然离去了──对于后来者也是一种解脱,于是他们也违心地说小刘儿终于懂事了──能得到这样盖棺论定的评价,对于糊里胡涂一生的小刘儿大爷来讲已经是不容易了。因为他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已经从jīng神上堕落成一个捡烂纸的拾荒人地步了。──在他脑子清醒的时候,他喃喃自语地说,其实他人生的最大理想,是能够到故乡一个乡镇工厂门口去当把门的大爷。但这个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了。──由于他在某些方面还有些贡献,现在也算一个德高望重的社会贤达,后来的一个领导人其实这个人也就是前朝某个捣子的转世趁着chūn节之前到医院的病房里去慰问他,他在那里抓着领导人的手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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