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会有半天冷场和不说话。大家都在思考和回味,大家都在惶惑和感慨,大家还沉浸在当年的qíng绪和气氛中不能自拔。这时天上的星星已经有些发寒和发冷了。已经是深秋了。就要下露水了,月儿已经偏西了。树影在院子里随风摇动的婆娑。今天就不要再说了。中间应该有一个停顿。让一个美好的结尾就停留到现在。有什么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呢?好。明天再说。但是,亲人们能在一起呆几天呢?这时俺娘倒是语重心长地说:
「我的儿,我在那里算过,我们一年如果能呆在一起十天,那么十年才能呆上100天就算我还能活40年,才能和你在一起呆上400天──也才一年多一点……」
接着话题就转移到了别处。关于历史我们心照不宣地要给旧姥娘留一个余地。有什么可以明天再说。你明天不是还不走吗?你后天在家里再多呆一天就不行吗?但是,当我们说着这些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预感到随着明天的到来,随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混乱的时代也就要开始了。戏剧要求我们在一场感动和单纯之后,接着来一场混乱。旧姥娘完美无缺的结束,也给另一场话剧的导演老胖舅舅的登场扫清了道路。旧姥娘随着流水和花糙退去和隐去之日,就是混世魔王俺的老胖舅舅跳着大神的步子开始登场之时。第二天我们对这开场还有些吃惊呢。这也太荒诞了吧?这也太有些脸谱化了吧?但是新的导演老胖娘舅说:
「夸张是气魄的开始呀。」
「俺娘刚才不是也有些夸张吗?──效果不是很好吗?」
「脸谱化有时也是戏剧的必然要求呀。」
「不一定非要遵守三一律。」
「不破不立。」
「没有现在的夸张和脸谱,怎么去破坏俺娘刚刚留下的缭绕的余音和款款的一步一步的温qíng呢?」
「不拿起现在的大扫帚,如何清扫过去舞台上留下的气氛呢。」
「没有现在的张牙舞爪和家破人亡,怎么会有一个新的戏剧结构和悲剧的开始呢?」
「破坏是戏剧的前提。」
……
旧姥娘去世半年之后,老胖娘舅就结婚了。悲剧的喇叭刚放下,喜事的喇叭就chuī响了。老胖娘舅让这一段变化得挺快。他把这一切都当成了过场。──新娘长得什么样60年后我不得而知,但我猜想她到了晚年肯定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因为1969年老胖娘舅所以要上吊自杀,一方面是儿孙对他的拋弃不但不给他吃gān的他想喝稀的也没有──他已经走投无路,另一方面是他对已经去世的老胖舅母的怀念和前瞻──他觉得另一个世界有幸福和温暖的生活在等待着他。本来他自杀的物质基础是因为gān的或稀的,但是他表现出的方式却上升到jīng神似乎是在怀念舅母想早一天与她相聚──那才是他的亲人呢──于是对我们的反拋弃和回击就更加有力了。我们给他出的难题是在物质上,我们要看他是怎么一个反映或回答──但他到底是大导演呀──并没有在临终的时候上我们的当,没有让戏剧按照我们规定的方向发展,而是绕了一个圈子陡然将我们撇开上升到了jīng神──他可真是一箭双雕呀,一方面撇开了gān的和稀的逃出了我们的圈套,同时也显示出他的独立独行让戏剧有了一个意外的结尾──单是在临终的时候甩了我们一下和闪了我们一下,我想老胖娘舅就够暗自窃喜能够闭上他的双眼了吧?──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当gān的和稀的问题出现危机的时候,他并没有在gān的和稀的问题上跟我们兜圈子,而是开始在每天下午的两点──当太阳最热烈和最恶毒的时候,一个人走到野外已经去世三年的老胖舅母的坟上,在那里凭空吊念甚至是一言不发。一下就超出了我们的意料甚至让我们有些尴尬。对死者的吊念就是对活者的谴责,他的一言不发比他在那里滔滔不绝对我们进行控诉还要有份量呢──如果他滔滔不绝还有一些具体,还给我们一个反驳的机会和余地,现在他一言不发就让我们只有招架之式而无还手之力;而且这种无言和沉默的本身也加重了我们的罪行──还不知这一把灰孙子是多么地罄竹难书呢,还不一定仅仅局限在稀和gān的问题上呢。稀的和gān的──本来是我们藏在暗处对他放的一支冷箭,现在他运用上坟和一言不发就使剧qíng发生了变化和陡转,bī得我们从暗处走到明处,接着还不知他要对我们发什么冷箭呢──但他又引而不发,于是就让我们更加不安和提心吊胆。──到了剧qíng临终的时候,俺的娘舅和大导演,就是用这种反打有手法,把我们bī上了绝路。他把简单故意变成复杂,于是就使一在无形中变成了十,接着像原子弹的铀一样开始连锁爆炸。当我们在心理上都被他炸死的时候,他才心安理得以胜利者的姿态又在物质上上了吊。──他上吊的意义影响深远,直到30年后,我们的家族还担着血海般的gān系呢──他生前虽然自己不敢担什么gān系,但是在临终的时候倒是给我们制造和加上了一个血海般的gān系。──30年后人们还说:
「这家人可不怎么样,他爹是上吊死的!」
「他爹是被他们bī死的!」
「他爹上吊前一个月,天天到他娘坟上去哭。」
问:
「到了坟前哭什么?」
答:
「一言不发!」
接着就是共同的「啧啧」声:
「看看,把他爹bī成了什么样子!就是到了死鬼面前,也无话可说了!」
「大悲不言,大辩不语呀!」
……
他们倒是洒下了一掬同qíng之泪。──看老胖娘舅最后恶毒成什么样子。他自己在生前对我们反打还不算完,死后还让别人对我们万箭齐发。他在自己的坟墓里还埋藏着弓箭。──当然,如果从戏剧的艺术xing出发,他又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导演呀。一开始我们还拿他和huáng泥岗上的几个捣子作比较呢──我们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才叫血海般的gān系呢。他用的手法比huáng泥岗上的娘舅还要技高一筹呢。huáng泥岗上的gān系漏dòng百出,于是刚刚得手,事qíng可不就爆发了吗?你们不就有家难回和有国难投了吗?不就丢下祖宗的面目上山当了糙寇吗?而俺的娘舅制造的gān系又是多么地丝丝入扣啊──既制造了血海般的gān系,最后这gān系又与他无gān落到了我们的头上。既把戏剧推向了高xdxcháo,同时他身上又纤尘不染和没有血迹。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你看俺娘舅对于戏剧规律的把握是多么地艺高人胆大呀。一开始我们还为了稀的gān的物质制造而在那里沾沾自喜呢,现在和娘舅的反打比起来,我们一下就汗颜、出汗和有些láng狈了。娘舅高明还高明在,他在制造和准备这一切的时候,我们还浑然不觉──哭就让他哭去,上坟就让他上去──等他回手将这血海般的gān系兜头扣到我们头上时,我们才刚刚醒过闷儿来。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经上吊了。大幕已经落下了。重新找补剧qíng已经来不及和无事于补了。事qíng已经定xing了。一切都无可更改了。我们只有将这血海般的gān系和沉重的历史负担给担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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