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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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不要gān那种事

    冒点傻气可以,千万别gān傻事

    这里只有你

    放心,到明天四点才关门呢

    ……

    这时白石头就有些晕头转向。不是明明说好是一个酒吧吗,怎么现在改成迪厅了?就好象明明说是一个饭店,现在变成了厕所一样。何况人头攒动之中,哪一个是女兔唇呢?白石头有点像掉入牛文海的圈套一样,现在又掉进了女兔唇的圈套。再看一下纸片,地址并没有错。生活中真是处处是陷井啊,生活中真是寸步难行。以为脱离了牛文海到了女兔唇这里就像从烈日炎炎的庄稼地进了按摩院一样可以让人放松和不用思考,现在到了女兔唇这里原来也和牛文海那里差不多一切也让人颇费思量。世上原来没有轻松的场所,就像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样。和女兔唇通了那么多穿洋过海说起来也是犬牙jiāo错的信,等来的最后结果竟是这样吗?当年的温柔和梦想都哪里去了在这糊里胡涂的现实面前又值什么?就永远是残酷和严重吗?为了片刻的现实,我们的脑子一热宁肯牺牲过去的一切让自己从正在飞速奔跑的汽车上给摔下去吧,谁知现实并不因此改变仍像汽车一样在加速奔跑。站在门口的白石头不知如何是好,捏着纸片周围的环境又是那样陌生,白石头眼中突然就涌出了对于现实的屈rǔ之泪。这时一个保安开始踱过来盘问他:

    「先生,你有票或是贵宾卡吗?」

    白石头一阵恐慌。他没有票也没有贵宾卡。慌乱之中,他只好将手里的纸片递给了保安。谁知保安看了看那既不是票证也不是贵宾卡的纸片,并没有将他赶出去或是扔出去,而是满脸堆笑弯下腰往旧仓库里面伸了一下臂说:「请。」

    这又让白石头有些似懂非懂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他只好迈着自己的脚步走进这样一个从来没有想到的迪厅。临进入胡涂之前他趁着自己的片刻清醒像镭灯的片刻闪烁一样急着问保安:「我纸片上的地址没错吧。」

    保安笑吟吟地说:「先生,没错。」

    白石头:「不是我今天找错地方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今天就没法活了。」

    保安倒没有感到奇怪:「一点没错──大家刚时门的时候,全都这么说,但是大家最后都活下来了。」

    这就有些像话剧的腔调了。但白石头还是在细节上有些疑问:

    「不是说这里是一个酒吧吗?」

    保安:「里面是有酒吧的。」

    白石头:「有一个从巴黎来的女人叫女兔唇吗?我来这里主要不是为了跳舞,而是为了找到她。」

    保安:「跳了舞之后,你自然会找到她。」

    白石头就有些放心了。接着才感到自己有些gān渴。生活的票终于打下了。为了感谢素不相识的保安给他的提示,他将自己刚刚想起的一句生活的箴言或警句告诉了他──在此种qíng况下白石头发现,赠送物质的时代已经永远过去了,现在只剩下赠送警句和箴言了;在赠送箴言的时候,他突然又发现这样一个箴言:越是素不相识的人,越容易成为贴心和无话不谈的朋友;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相互较量和离心离德──于是他告诉那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保安说:

    「你是一个星空下的孩子,你认识的人虽然很多,但他们都不认识你。」

    又说:

    「咱们俩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从小都是看别人的眼色长大;长大以后,习惯难改,于是就易于从事观察别人的工作──譬如讲,替别人记录历史或是给别人看门。」

    说到这里白石头有些眼泪涟涟,他一时激动又抓住了保安的手: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世界上还有录可记和有门可看──否则我们该怎么办?」

    保安这时往上推了推自己的大盖帽──接着向白石头笑了笑:

    「但你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找我。」

    保安的这句话又提醒了白石头,白石头马上又知心地拍了拍保安的肩膀:

    「你这句话也说得传神,就算是回赠给我的警句和箴言吧。当然我还可以给你发挥一下,那样就更加jīng彩了:我们在生活中并不是为了寻求相似而是为了找到不同。最大的例子就是:当我们是男的时,我们就需要寻找女的;当我们是石头时,我们就需要寻找温柔。」

    但在这时,旧仓库里正好出现了与白石头理论相悖反的场面:一队队戴着京剧面具的男人,穿起古希腊时代的长匏服装,迈着女人的小碎步,甩着水袖,合着京剧胡琴的节奏──本来是激烈的迪厅音乐,什么时候节奏缓慢下来了呢?──开始从楼上走到楼下,又从楼下走到白石头身边──他们在寻找什么?但这时白石头已经彻底胡涂了,已经认贼作父了,已经忘记自己的人生原则和生活准则了,已经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同类了,马上忘掉身边的保安,不由自主接过一个面具套在头上,接过一件红色的匏子套在身上,无师自通地迈着京剧的节奏和小碎步加入历史的大洪流。本来这地方还很陌生,现在走动起来就显得那么熟悉;从楼下走到楼上,又从楼上走到楼下,在这奇形怪状和突兀疙瘩的旧仓库里,如同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村庄。突然一声锣响,京剧的音乐停止了,迪厅里又还原成当初的激烈音乐。闪烁的镭灯下,上到中间桌子上两个露着大腿戴着胸罩的女人在狂劲地领舞。白石头又不由自主地随人跳起了疯狂的迪斯科。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世界的一切都被他忘记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又一声锣响,快速的音乐没有了迪厅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哑嗓子唱出的有些伤感和慢节奏的歌声,歌曲的名字就叫「回家」。这时身边的男男女女都开始搂抱在一起,相互跳起了贴面。这是温柔的慢板和恰似你的温柔。白石头也忘我地、自然地和毫不在意地随便搂起身边的一个女的,开始在那里走起了qíng人的步子。走啊走,走过了一山又一山,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糙地和花朵,走过了明朗的星空和清澈的小溪,等一切都停在那里,白石头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人,这时他大吃一惊:

    原来和他贴在一起的女人,正是他日思梦想、经过千难万险到处寻找的女兔唇

    ……

    原来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对这猝不及防的到来白石头一开始还在那里傻笑;等他的脑子随着一道雷闪突然清醒之后,他开始激动地大叫:「女兔唇,原来是你呀!」

    「我找得你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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