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课的题目叫《最后的离别》
它是欧洲讲坛上的最后保留节目
我一般是不大讲起它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因未到伤心处
最后的qíng感就是最后的停留
最后的停留就要放到最后
呜呼
人非糙木
孰能无qíng
理论是灰色的
生活往事常青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一切都发生在我和我的亲人们身上
虚构早已经过时
你们跟着我
才活到了实实在在的过去
我们的心灵早已虚空和中空
惟有刘全玉的往事
是我们最后的实在和依托
我们上了诺亚方舟
我们开始了一个新的航程
但这还不是我们课目的全部
单是这样还不完美
我们不能只有好的内容
而不讲究形式
我们不能只有好的货色
而不讲究包装
如果是这样
我仍是个一般的教授
我与他们的最大区别
就是在找到悲伤内容的同时
还找到了一个叙述悲伤往事的完美形式
这就使内容和形式达到了统一
这就使往事出现了一种和谐的美
当然我也不是唯美主义
我是为了脸上闪亮的泪珠更加晶莹
是为了使严肃的表qíng更加深沉
这个形式是什么呢
它不是散文
也不是小说
也不是哲学
也不是诗
当然它更不是教授在课堂上一般的罗里啰嗦和扯闲篇
我叙述的是东方的往事
我用的是东方的民歌
它是信天游
它是青海花儿
它是西北梆子
它是东南沪剧
它是戛然间刺破天空的一只鸟
它是瞎鹿走街串巷卖艺脚腿上绑的一只木鱼
它是老太太的裹脚又臭又长
它是jī在粪堆里的闲言碎语
它是延津的一支歌
它是刘全玉心中一段伤心的往事
(刘全玉的这段开场白,已经使我们这些听课的人耳目一新。接着当然又是掌声如雷。我们都想,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教授讲课,都这么给我们唱民歌多好。)
说起那一年
不由人不辛酸
农民刘全玉
(这时三舅爷又在下边捣我的胳膊,已经使我有点厌烦了。他说:
「其实是郭老三。」
俺姥爷这时已经发现学生们中间有人在jiāo头接耳,「啪」「啪」两个粉笔头扔下来,准确无误和经验有素地砸在了我和三舅爷的头上,吓得我们赶紧把头缩回来。我责备三舅爷:
「都是你闹的。」
三舅爷说:「他这是心虚,他这是镇压!否则怎么不敢让人说话?」
这时学生开始向我们发出嘘声。我脸上一赤一白的,羞于与郭老三待在一起,让人看着我似乎是他的同谋。但我又不能去向人解释,因为事qíng的前前后后,枝枝叶叶,解释起来只好我自己又开一堂课。我说不得众人,只好恼怒地向郭老三喊──就像姊妹两个到了舞场跳舞,都没人邀请她们,她们在那里相互恼怒一样,我喊:「郭老三,你就不能让人安静地听下去吗?」
郭老三仍在那里不知羞耻地说:「那得有一个条件。」
我问:「什么条件?」
他说:「你得把刘全玉听成郭老三!」
我苦笑着点点头。郭老三才安静下来。这时他脸上似乎还有些得意,还左顾右盼了一下。我摇了摇头,知道了郭老三为什么会被亲人和人类拋弃。既然是这样一个人,我也顾不得理他了,集中jīng力听刘全玉接下去唱。)
农民刘全玉
有了大困难
全玉就全玉
决不是郭老三
(郭老三又要说话,被我捂住了他的嘴。)
全玉走背字
不该去赌钱
赌钱欠人账
欠了一百万
不是人民币
而且是美元
老三要认账
才是郭老三
(这时郭老三在那里目瞪口呆。我问:「你还说是你吗?」
郭老三傻了一样,在那里摇头:「记得我当时没赌钱呀。」
我不禁「噗嗤」笑了:「这下露出本来面目了吧?」
郭老三还在那里愤怒:「cao他大爷,这肯定是嫁祸于人!一下还是一百万!」
从此不敢再认领,不敢再说话。刘全玉见自己的yīn谋得逞,在讲台上不露声色地笑了。这样下来,我们才听了一个安静课。由此我也更加佩服俺姥爷。他在大事面前随机应变的能力,确实不愧为一个欧洲教授。我是欧洲教授的后代。我对周围的学生,也左顾右盼了一下。咱们就安静地听俺姥爷唱歌吧。)
欠债就还债
父死子也还
拉斯维加斯
台湾南朝鲜
大年三十夜
全家泪涟涟
妻离又子散
爹娘又翻脸
青灯古佛旁
剩一个郭老三
(郭老三这时在台下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别提我的名字,那决不是我!」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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