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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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接着,大家又对这群人欢呼起来,像刚才欢呼孬舅一样。原来这群人把化装面具摘了下来了,露出了他们的本来面目。他们是谁?都是刚才孬舅与我讲到的那些世界名人:美洲黑歌星呵丝·温布尔、下台政客基挺·米恩、王室公主卡尔·莫勒丽、足球明星巴尔·巴巴、时装大师穿针·引线、无聊文人处处·不顺眼……瞎鹿倒没有来,看来他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由于他们人多势众,又打着同xing关系的旗号,他们一下就成了这个Party的中心,孬舅倒一下被人遗忘了。孬舅这时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混同于一个普通老百姓,用鞭子抽着毛驴,杂在人群中伸脖子张望。警卫递上来一个望远镜,孬舅兴奋地说:「谢谢,谢谢。」

    把个警卫兵弄得受宠若惊。过去秘书长哪里说过这个?孬舅在人群中拥来拥去,终于带我拥到了看台前。这时演台上跳封闭现代舞的,已经被轰了下去;换上来这帮同xing关系者作表演。女的跟女的在一起,男的跟男的在一起,上下起伏,左右颠倒,头与头在一起,头与脚在一起,作了一些动作。台上嗷嗷乱叫,台下也混乱起来。最后,台上表演的人突然呻吟着启开,把一些表演xing的两种液体喷洒到台前拥挤人的脸上。孬舅与我的脸上,也被喷洒上一些。孬舅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用舌头去舔。孬舅还有些不满意,说你那里是女的,怎么我这里倒是男的?我说,看来你确实有同xing关系倾向。孬舅哈哈大笑。但是,突然,孬舅脸上的笑容及流动的液体,吃惊地被凝固在脸上。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刚才的乐声突然消失,这些世界名人在台上裹在一起,众多的ròu体在一起绞,转眼之间成了一股轻烟;就好象这些人的生前身后事一样,刚刚还在红火、闹腾、表演,转眼之间成了一撮尘埃、一股轻烟,不知飘dàng到哪里去了;让人没个思想准备。但台上这些名人又与一般人不同,他们终究有些造化,他们的轻烟没有飘散,而是旋转旋转,在烟之上,托出一个新的人来。这人在烟之上,雾之中,雪白的肌肤,娇嫩的大腿,一字步走通世界,大美眼尽收广场;前看如一朵荷花,后看仍如一朵荷花。你道这人是谁?就是世界名模、秘书长夫人、俺孬妗冯·大美眼。她迈动着模特步向我们走来。众人欢声雷动。这下激动起来就没个分寸。广场上刚才所闹的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这种一làng高过一làng的场合,人生能遇到的不多。孬舅早不知被人忘到哪个爪哇国里去了。孬舅看到他媳妇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老人家也没有思想准备;老人家毕竟是苦出身,早年杀猪宰羊,不知贵族间的想法和闹法。老人家傻在那里,任刚才的液体在脸上流。半天才感到自己需要愤怒。他愤怒道:「她怎么能这样!」

    又愤怒:「她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又恨恨地对我说:「我说早起让她跟我一块来广场,她躲在卫生间磨磨蹭蹭,耽误了出发时间,半天她背后给我弄了个这。看我回家怎么收拾她!」

    这时他屁股下的小毛驴打一个喷嚏笑道:「你吓唬谁呀,哪一回家里闹矛盾,不是你在下边,被人家用高跟鞋摔脑袋?这次你又想找死?」

    孬舅瞪了小毛驴一眼:「你一个小毛驴,不要把人看死。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因为jī毛蒜皮的事qíng,好狗不跟jī斗,好男不跟女斗,我一切让着她;这次不同,这次可是原则问题,我不能再跟她这么男不男女不女地混下去!」

    又发誓赌咒地对我说:「你看看,这次我非要让她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回家我不给她捆个猪肚,给她支个老头看瓜,吊到房梁上用柳条抽她,下次见面我给你叫舅!」

    人家夫妻闹矛盾,我不好在中间掺乎什么。我劝孬舅:

    「舅,真不行就算了,说起来也只是思想意识问题,回家教育一下就行了,用不着大动gān戈!」

    孬舅越发来了劲,对我捋胳膊卷袖:

    「不行,你不用劝我,我这人的脾气你知道,越劝越来劲,你就别在中间给我添乱了!她是谁?她是我媳妇。如果你媳妇这么跟一帮同xing关系者裹在一起,你能熟视无睹吗?」

    我答:「不能!」

    他拍了一下巴掌:「这不结了。何况你只是一个小文人,我是礼义廉耻的秘书长,你想一想彼此的身份,你就知道了!」

    我惭愧地说:「那是,那是。身份不同,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就不同,你再一次原谅外甥的无知吧!」

    孬舅:「过去我总纳闷,为什么她在背后诬蔑我,说我有同xing关系倾向,今天我才明白,原来她就是一个同xing关系者!她如果不是同xing关系者,为什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一帮同xing关系者裹在一起?她想用我的同xing关系倾向,去掩盖她的同xing关系实质,这就是她的罪恶企图!你看这个女人的心有多毒!」

    接着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胡涂呀,我真是幼稚呀,我怎么能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呢?我整天在电视上号召大家恢复礼义廉耻,现在出现这种局面,不等于拿着自己的手掴自己的脸吗?看看在台子上、在你眼前群魔乱舞的是哪些人?就是你星期六Party晚会上邀请的那些人哪。过去还对他们奉为上宾。你的眼怎么就那么瞎呢?你以为邀请的是朋友,哪知道他们竟是一帮与你不共戴天的敌人呢!敌人在哪里?敌人就在身边;朋友在哪里?朋友却在远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过去我不明白孔子这句话,现在明白了。说不定他老人家,也曾经遇到过一个同xing关系者老婆;不然怎么说得那么贴切呢?过去我也恨自己的老婆,却不知恨她什么,现在知道了。可这个由胡涂到明白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过去你孬妗不是这个样子,如果是这个样子我还找她gān什么?她除了爱出些风头,与我抢些镜,倒真没发现有这方面倾向。现在看来,都是与这帮貌似朋友的敌人在一起开Party开的。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全是他们把她给带坏了。我整天工作忙,也没顾上管她。这才是花钱买冤枉,赔了夫人又折兵。事到如今,你说我怎么办?」

    我劝孬舅:「也许俺妗只是跟他们在一起玩玩,并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呢。我建议你先不要定xing和苦恼,还是以静制动,坐以待变,韬光养晦,运筹帷幄为好。」

    但接着,容不得孬舅运筹帷幄,事qíng的实质已经出来了。因为孬妗在台上转得来劲,突然一声锣响,刚才灭绝的唢吶、洋号、古筝、萨克斯又爆发出来,震耳yù聋,又把孬舅和我们吓了一跳。刚才灭绝的一帮同xing关系者,又随着音乐复活在舞台上,围着孬妗拉着手在转。似乎世界上只有他们的存在,没拿演台下拥挤和苦恼的我们当回事。他们的自在、自我、自由、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忘qíng做法,也够潇洒和让人神往的。好象世界就永远是他们的天下了,就永远没有一个烟飞灰灭了。接着,黑歌星呵丝·温布尔向孬妗做了几个同xing关系动作,孬妗一边走着模特步,一边热烈地响应着。孬舅拍着巴掌埋怨我:「看看,看看,你还说事qíng不能定xing,这不是心理脆弱和自欺欺人是什么?怎么不能定xing?台上这些动作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如果现在再不采取行动,不知道事qíng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时机一次次丧失,将来出了大事你负得起责任吗?你一次次护着她,到底什么用意,心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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