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鸿放下酒杯,望着刘秀,长叹道:“我这又是骗谁呢?长安局势,不是大好,而是大坏啊。”
刘秀的样子越发吃惊,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韩鸿道:“‘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这首长安民谣,你可听过?”
刘秀摇头:“未曾听过。这民谣是何意思?”
韩鸿叹道:“朝中大臣专命,任人唯亲,滥授官爵,就连家中的厨子,也都跟着飞黄腾达——灶下添柴的,封你个中郎将当当;能把羊胃煮烂,好本事,封你个骑都尉当当;能把羊头煮烂,人才难得啊,直接封你为关内侯了。”
刘秀愤慨道:“这么说来,韩兄至今尚未封侯,居然不及一个厨子了?”
韩鸿苦笑,低头喝着闷酒。
刘秀见状,宽慰韩鸿道:“韩兄尚请安心,如今天子圣明,不会一味由着大臣胡来。”
韩鸿冷笑道:“某人也能称为圣明?哼!如今汉室虽为复兴,但某人也算是开国之君了。一般而言,开国之君多少总该有些才能吧?然而,某人没有,一点也没有。某人刚到长安时,居长乐宫,升前殿,大会群臣,郎吏以次列庭中,某人初见大场面,俯首刮席,不敢下视。好不容易碰到熟悉的将领前来拜见,某人开口就问:‘今天又抢了多少东西?’你看,这分明还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强盗嘴脸,哪里有半点大汉天子的威势?”
刘秀正色道:“皇帝的坏话,可不能随便说。韩兄喝多了,再喝不得了。”一边说,一边拼命给韩鸿倒酒。
韩鸿越醉越深,心中纳闷,俺手中这一樽酒怎么总也喝不完呢?纳闷片刻,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去想,继续发着牢骚,道:“某人纳右大司马赵萌之女为夫人,政事都交由赵萌裁决,自己则在后宫日夜饮宴取乐。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迫不得已,竟然让侍中冒充自己,坐帷帐之内与群臣语。赵萌父凭女贵,专权跋扈,生杀自恣。郎吏有说赵萌放纵者,某人大怒,拔剑斩之,从此再也没人敢说赵萌的坏话了。又有一位侍中不小心得罪了赵萌,赵萌命人斩之,某人亲自开口为侍中求情饶命,赵萌不听,坚持杀了那位侍中。”
韩鸿满饮一樽,再道:“长安城中,君已不君,臣已不臣。诸将在外者,则专行诛赏,各置牧守,州郡交错,不知所从。人皆言天下业已大定,我独言天下兵革方兴。”说完,盯着刘秀,道,“大司马以为然否?”
这一问,可真可假,可小可大,一时还真不好回答。幸好,刘秀根本不用回答,只见韩鸿已是伏地一通狂吐,吐完,舔舔嘴唇,就地瘫倒,沉沉睡去。
【No.2 挥师南下】
次日韩鸿酒醒,懊悔莫名。昨夜那一番大逆不道的牢骚,倘若传入朝廷耳中,他恐怕死罪难逃。韩鸿见刘秀,试探道:“昨夜大醉,席间或有失言,还望大司马见谅。”刘秀看穿韩鸿心思,笑道:“昨夜,韩兄与我只是把酒叙旧而已。不料言谈正欢之际,但听扑通一声,韩兄便栽倒在地。你看你的头,现在还有一个大包呢。”
韩鸿摩挲着头上的包,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刘秀并没打算把他昨夜的话捅给朝廷。然而,韩鸿再转念一想,却又悲从中来,刘秀现在不捅,并不代表将来也不会捅,总之,他的把柄算是落在了刘秀手里。
诏书已有明言,命令刘秀即日起兵,讨伐邯郸。韩鸿使命所系,顾不得把柄还攥在刘秀手中,催促刘秀赶紧动身。刘秀随口敷衍道:“兵马调集,粮草筹备,皆非一日之功,韩兄尚请耐心。”
事实上,到底是继续北取幽州,还是奉诏南下邯郸,刘秀也正在大伤脑筋。部下诸将本来就对朝廷缺乏敬畏之情,听韩鸿说了长安的混乱状况之后,对朝廷更是越发心灰意冷,都劝刘秀不必理会诏书,一切按既定方针办,继续北上,攻取幽州以为大本营。邓禹则说得更为直白:“王郎只有一个,打完就没了。”言外之意,咱们应该爱护王郎,珍惜王郎,趁着王郎还健在的时候,赶紧壮大自己的势力和地盘。
韩鸿左等右等,三天过去了,见刘秀还是毫无动静,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再催。刘秀仍在迟疑,韩鸿急道:“刘公倘若再不发兵,我身为朝廷使者,也无颜再回长安复命,请以死相谢。”说完,拔剑便要自杀。刘秀赶紧拦下。
适逢冯异从河间郡收兵而归,得众八千余人,同时也带回消息,说王郎正催促渔阳太守彭宠、上谷太守耿况发兵。诸将无不大惊,渔阳、上谷二郡,突骑天下闻名,如果此二郡倒向王郎,形势无疑会陡然严峻。
刘秀见众人不安,大笑道:“王郎发二郡之兵,我亦发二郡之兵,看看究竟谁的面子更大。”说完,拉过韩鸿,道,“只要韩兄为我修书两封,我即日便南下邯郸。”
韩鸿大喜,道:“只要刘公肯奉诏南下,别说修书两封,十封也不在话下。”
刘秀道:“渔阳太守彭宠、上谷太守耿况,二人皆为韩兄持节所拜。说起来,韩兄之于二人,有知遇提携之恩。有劳韩兄修书二人,晓以势,动以情,令其提兵来助,共击邯郸。”
刘秀亲自磨墨,韩鸿提笔,书信须臾写就。墨迹未干,使者已携书上路,绝尘而去。诸将至此方知韩鸿竟是彭宠、耿况的大恩人,于是心中稍安,看在韩鸿的面子上,彭宠、耿况二人即使不领兵来会,想必也不好意思忘恩负义,投奔王郎,反过来与恩人为敌。
刘秀所以决定南下,一方面是幽州的情况突然变得复杂,未可遽尔深入;二来眼下还远不是和朝廷决裂的时候,不如卖韩鸿一个人情,奉诏遵命。
听闻刘秀决定南攻邯郸,刘扬大喜,一咬牙,送给刘秀三千兵马,算是给外甥女婿的新婚贺礼。刘扬就担心刘秀执意要北取幽州,因为那样一来,他就将直接暴露在王郎的兵锋之下。刘秀南攻邯郸,正好,他可以躲在刘秀身后静观其变,刘秀胜王郎,他则坐享其成,王郎胜刘秀,他大不了好马也吃回头草,再次向王郎屈膝投降。
刘秀整饬三军,合兵一处,挥师南下,进击元氏、防子,皆下之,再至鄗城。鄗县县令献书请降,刘秀许之,勒兵城外,亲自入城慰劳官吏父老,当夜宿于城中传舍。
鄗城土豪苏公,听说刘秀就在城中传舍,顿时激动起来——刘秀的人头,价值十万户呀!苏公连夜派仆人出城,密报王郎部将李恽,邀其偷入鄗城,自己则在城中充当内应。
李恽心中清楚,刘秀的数万大军就在鄗城城外,强攻无异于送死,然而贪功心切,强攻不行,干脆奇袭,遂率数十敢死之士,趁着夜色,悄然潜入鄗城城下。苏公早已买通守门吏,开门让入李恽等人,直杀刘秀所在的传舍。
刘秀入城之时,只由耿纯带数十人在身旁护卫。耿纯身负护主重任,一夜未敢合眼,率众人在传舍之外往返巡视,正逢李恽来袭。双方人数相当,迎住便是一阵激战。耿纯勇不可当,手刃李恽、苏公,又连杀数人,余众溃散,于是护送刘秀出城,宿于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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