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母显摆完毕,浑身舒畅地返家,邓奉当路拦住阴母,讥讽道:“皇帝又如何?至于让你得意成这样吗?”
阴母笑道:“皇帝,权力大得无以复加,钱也多得无以复加,如何能不得意?”
邓奉道:“难道这些就能让你女儿快乐?”
阴母冷笑道:“我是她妈。我快乐了,她怎么可能不快乐!”
邓奉瞬间战败,无话可说。“权力大得无以复加,钱也多得无以复加”,这就是阴丽华她妈的原话。阴母毫不隐讳她的目的,她就是奔着这两样东西去的。再说别的都已多余,只问这两样东西,邓奉你有吗?
听说刘秀不仅活着,而且称帝,阴丽华表面上依然保持着平静,但脸上重又浮现的红晕却骗不了人,她分明也感到愉悦和开心。
然而没过几天,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说是刘秀已经另外娶妻,而且是真定王刘扬的外甥女郭圣通。论家世、论钱财,郭家都远比阴家强。
这则消息,有如一道晴天霹雳,重新将阴母劈回床上,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唉声叹气,只是再也不提刘秀的名字,也不再念叨什么“我的好女婿”。
而这则消息,对于阴丽华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即使再美的女人,在心爱的男人面前,也永远都是不够自信的。她从没见过郭圣通,但她忍不住会想,郭圣通一定比她更美,一定更能讨刘秀欢喜。她凭什么跟郭圣通比!郭圣通天天陪在刘秀身边,耳鬓厮磨,千娇百媚,而她呢,却远在新野,与刘秀远隔十万八千里,像一个被遗弃的黄脸婆一般,除了每天眼巴巴地盼望他的消息,什么作用也不能起。
如果刘秀没有变心,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她消息?如果刘秀没有变心,为什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另外娶妻?
阴丽华心乱如麻,她唯一能够倾诉的人,就只有邓奉。然而,她的话才刚刚开了个头,邓奉便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冷笑道:“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这是你和你丈夫的家务事,哪里用得着我来掺和!”
阴丽华的心忽然一阵刺痛。以前邓奉说到刘秀,总是直呼其名,仿佛在拒绝承认他和阴丽华之间存在婚姻。而这一次,他却径直将刘秀称作她的丈夫,换而言之,他终于承认了她是刘秀的妻子。
阴丽华不甘心,还想说点什么,邓奉却已经转身离去,冷冷丢下一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必须承受相应的代价。”
阴丽华绝望地看着邓奉远去。她曾经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邓奉永远都会站在她这一边,守候着她,保护着她。世界上谁都有可能抛弃她,但是邓奉不会。世界上谁都有可能伤害她,但是邓奉不会。然而如今的邓奉,对待她却仿佛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邓奉的每个眼神,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对她的仇恨。
她原本希望能在邓奉这里得到安慰,然而,邓奉对她做了些什么?邓奉狠狠地撕开了她的伤口,然后指着伤口告诉她,活该!
邓奉余怒未消,又闯入阴母房中,冲阴母叫道:“你的好女婿呢,怎么还不派人来接你?”
阴母目瞪口呆,很快却又反应过来,开始哭天抢地,扬言要自杀。
邓奉看着阴母闹腾,心里一阵厌恶,冷笑道:“你别光顾着哭呀,你倒是真自杀呀,这儿又没人拦着你。”
阴母见威胁全不奏效,只得悻悻抹干眼泪,冷笑道:“好你个邓奉,你就是这么对你亲姑母的。”骂完便又缩回床上,继续唉声叹气。
邓奉先是伤害了阴丽华,接着又侮辱了阴母,他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这样的伤害,让他觉出一种复仇的快意。
但同时他也知道,他所真正伤害的,他所真正想要伤害的,其实正是他自己。
新野邓府之内,早已没有了先前那种温馨和睦的气息,每个人都怀揣着各自的伤悲,每个人都忍受着各自的委屈。而这一切,都因为刘秀而引起,更可笑的是,刘秀本人根本就不在这里。
到了公元二十五年十月,距离刘秀和阴丽华分别,已经过了两年零两个月,刘秀正式定都洛阳,终于派遣侍中傅俊前来新野,迎接阴丽华和其家人。
好个阴母,又是从床上一跃而起,精神抖擞地四处卖嘴:“我就说嘛,我的好女婿是不会撇下我们娘俩不管的。这不,派人接我们到洛阳享福去了。”
阴母卖完嘴,神清气爽地回到家中,指挥下人收拾行装,又见阴丽华闷闷不乐,便没好气地问道:“大喜的日子,你愁什么愁?”
阴丽华低声道:“我不想去洛阳。”
阴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阴丽华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阴丽华抬起头,望着阴母,提高音调,一字一字重复道:“我不想去洛阳!”
阴母一听,有如五雷轰顶,马上倒在地上撒泼,眼泪横飞,咒骂着阴丽华:“你要是不去洛阳,我就死给你看。”
老太太这么一闹,阴丽华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勇气,顿时化为乌有,只得哭着说道:“阿母,你好好活着,我去洛阳就是了。”
入夜,邓奉已将就寝,阴丽华忽然来访,望着邓奉,道:“我去还是不去洛阳,你说一句话。”
自从上次争吵之后,两人已是形同陌路,再没有说过话。如今,阴丽华主动登门,而且将她是否该去洛阳,交由邓奉来替她决定,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其中,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言自明。
这是阴丽华给他的一次机会,她想听到他的诉说。
是的,邓奉想告诉她,刘秀并不爱她,刘秀只是把她当成一件理所当然属于他的物品,想丢就丢,而且一丢就是两年多,消息也不来半个,如今偶然想了起来,就又派人来取。
是的,邓奉想告诉她,如果他是刘秀,他在一开始就不会离开她,他不要什么江山,也不要什么皇冠,他只要她。
是的,他不想让她去洛阳,他想叫她留下。
然而,连邓奉自己也没想到,话到了嘴边,忽然全都变了。恨战胜了爱,怨压倒了情。他分明听见自己在说“去!干吗不去?你这么多年的苦,绝不能白受。好好的皇后,干吗不当?干吗要便宜别人”。
阴丽华痛苦地盯着邓奉,问道:“你觉得我是稀罕当皇后的人吗?”
恨意充斥着邓奉的头脑。邓奉几乎是下意识地冷笑道:“难道不是吗?你母亲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阴丽华啜泣起来,良久方道:“我这么做,全是为了阿母。阿母有病在身,受不了半点刺激,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顺她的意。”
邓奉不依不饶,继续嘲讽道:“别拿你母亲当借口。我实在告诉你,你母亲硬朗得很,你死了,你母亲没准还活得好好的。”
邓奉话一说完,马上就开始追悔。他把话说得太绝了,让自己和阴丽华都已经无路可退。
果然,阴丽华慢慢拭去眼泪,抬起脸,对邓奉粲然笑道:“那好,我知道了。我会去洛阳,也如了你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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