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嗜血的皇冠_曹昇【完结】(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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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谶书即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刘秀这才“不得已”而封禅。本年正月二十八日,自洛阳出发,随行有诸王、诸侯、文武百官、郡守州牧等等,帝国的权贵精英,悉数到齐;二月九日,抵达鲁国;二月十二日,宿于奉高;二月十五日,行斋戒。

  斋戒满七天,二月二十二日,封禅大典正式开始。这天一大早,先燎火祭天于泰山之下,狼烟直冲云霄,相当于提前向老天爷打声招呼,咱们这就来了,麻烦您老先在家里等着。

  事毕,刘秀乘御辇率先登山,其余人等,随后跟上。这次封禅,负责接待的泰山郡,一共准备了三百副辇,远远不够用,虽然来的都是领导,但也没得办法,只能优先满足更大的领导(贵臣、诸公、王、侯),至于小一点的领导(卿、大夫、百官),就只好委屈一下,靠双腿步行了。

  古时泰山,交通不比今日,极其险峻难攀。尽管已经提前派了一千五百民夫修整道路,然而仍是崎岖难行。起初,十余步一休息;再往后,口干舌燥,体力不济,五六步一休息。有些老领导,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走上一段,直接晕倒路旁,然而也没人答理,过一会儿自己苏醒过来,接着再往上爬。在今天这种场合,甭管多大的官,谁也休想享受特殊待遇,只能自己依靠自己。

  中午时分,到达山顶,秦始皇和汉武帝当年封禅所立的石碑和门阙仍在,一南一北,相顾无言。刘秀的圆形祭台设在二人中间,高九尺,方圆三丈,东西两边各有台阶。圆形祭台上建有方形祭坛,方一丈二尺,祭坛上又叠有巨石,其方五尺。

  群臣自觉地在祭台前止步,那是只属于刘秀一人的舞台。虎贲卫士持戟立于台下,刘秀从东边台阶拾级登台,尚书令捧玉牒(其上刻有致神明之书,其文秘而不宣,世莫得知)而上,刘秀以一寸二分皇帝玉玺封之。封毕,太常领驺骑三十余人撬开坛上巨石,尚书令将玉牒藏于石下,然后巨石复位,尚书令用五寸印再封石检。

  事毕,刘秀向天而拜,拜毕,北面而立。群臣再拜刘秀,高呼万岁,声动山谷。

  神圣的仪式在此刻达到高潮。许多大臣早已潸然泪下,为这旷代的盛典,为这不世的荣光。

  在五岳之尊的泰山之巅,刘秀和他的臣子们将帝国的强盛呈报给了上天,他们完全有理由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们在一片废墟上重新建起了帝国的大厦,而且比以往更加富丽堂皇。

  这是最为辉煌的时刻,每个人都为置身其中而亢奋激动。我旁观着他们的欢乐,然而感到悲伤。

  帝国大厦之建成,既非一日之力,更非一人之功。帝国大厦,奠基于漫长的血火与牺牲、尸首与哭喊、无数家庭的妻离子散,而这些作为地基,已被深深埋于地底,迅速遭到遗忘,直至无人提及。而修建帝国大厦的工人,则是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黎民百姓,然而,他们就像是用来施工的脚手架,一旦大厦落成,迅即被拆除抛弃。他们修筑了这座大厦,但却永远住不进这座大厦,更不可能在大厦中拥有某个房间。现在在泰山顶上的这批人,才是大厦的真正业主,瞧,他们正在开业主委员会呢。

  “遍身罗绮者,非是养蚕人”,被儒家吹捧得神乎其神的封禅大典,说到底,不过是权贵阶层的一种自娱自乐,一场闭门狂欢,和黎民百姓完全无关。他们被无情地拒之门外,连一位列席的代表也没有,或者说,他们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已经被代表了。

  当告天石碑树起于泰山之巅,封禅仪式宣告结束,已是日暮时分,众人起程下山,各举火炬,缓缓而行,比上山时更为小心翼翼,队伍绵延二十余里。夜半时分,终于回归山下,无一人摔伤,无一人生病,也算是不小的奇迹。

  【No.2 命运之叹】

  刘秀下得山来,非但毫无倦意,反而精神百倍,又召昔日功臣饮宴,为彻夜之欢。他刚刚办完人生中的最后一件大事,的确有资格放纵一下自己。

  刘秀封禅过后,就像祥林嫂捐过门槛一样,心中无比安宁。上天选择了他成为天子,现在他总算是对上天还过愿了,于是感到踏实,感到不再亏欠。

  这一夜,刘秀破例饮了许多酒。当初和他并肩作战、共同打天下的老战友们,如今就只剩下眼前的邓禹、马武等寥寥数人。刘秀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一阵伤感,他们都老了,他也一样。

  君臣饮酒作乐,酒酣处,也和其他普通的老人一样,很自然地聊起当年往事,开始忆苦思甜。

  酒越喝越多,话越聊越深,刘秀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后怕。他们即将接近人生的终点,盖棺论定的话,他们都可以算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成功者。然而,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他们的命运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刘秀将这个问题抛给邓禹等人,问道:“倘若当初天下不曾大乱,诸卿身处太平盛世,自以为爵禄如何?”

  邓禹先答道:“臣年少时曾经用心学问,做某郡的文学博士应该问题不大。”

  刘秀笑道:“太谦虚了。你是邓家子弟,名门之后,又有志行,就算做不了二千石的太守,也可以做六百石的掾功曹嘛。”

  其余功臣也都依次作答,刘秀一一评论,最后轮到马武。马武嗜酒如命,时已半醉,高声狂言道:“我虽然不如邓禹有学问,但却比邓禹有武勇。我可以做到二千石的都尉,专管抓捕盗贼。”

  刘秀大笑道:“你自己不做盗贼就不错了。依我看,你最多也就是当亭长(近似乡派出所所长)的命。”

  众人哄堂大笑,笑完,却又不免惆怅。

  借着酒劲,邓禹大着胆子问刘秀道:“那么陛下你呢?”

  刘秀含笑不答。

  这问题他早就想明白了,人生根本就没有如果,现在没有,过去更加没有。

  每个人都被唯一的命运俘虏,穷其一生也无法挣脱。而他的命运,早就写在谶书之上:“刘秀当为天子!”

  那么,究竟是他在经历命运,还是命运在经历着他?只有这个问题,让刘秀始终无法解答。

  一年之后(公元五十七年)的二月初五日,刘秀驾崩于洛阳南宫前殿,享年六十三岁,谥号光武(谥法:能绍前业曰光,克定祸乱曰武),庙号世祖(礼:祖有功而宗有德),身后只留下这样一份简短的遗诏:“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吏及因邮奏。”

  同日,皇太子刘庄继位登基,是为汉明帝。刘庄因父之丧,追感前世功臣,命画师作开国二十八将之画像,张于南宫云台,铭旌其功,永卫汉室,后世称为云台二十八将,其名罗列于下(排名严格分先后):

  〖太傅高密侯 邓禹

  大司马广平侯 吴汉

  左将军胶东侯 贾复

  建威大将军好畤侯 耿弇

  执金吾雍奴侯 寇恂

  征南大将军舞阳侯 岑彭

  征西大将军夏阳侯 冯异

  建义大将军鬲侯 朱佑

  征虏将军颍阳侯 祭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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