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仗着“刘子舆”这三个字的魔力,分遣将帅,招降幽、冀二州,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从风而靡。至于刘玄派往河北的冀州牧庞萌、尚书令谢躬二人,见了王郎的诏书,也是莫辨真假,以为刘玄真和王郎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因此也不敢贸然发兵征讨,只是骑墙观望,从而贻误战机,坐视王郎之壮大。
一时之间,帝国便出现了两个中央:一个在邯郸,一个在洛阳。
【No.5 幽州往事】
刘秀身为河北地区最高长官,将冀州拱手让给王郎,转而专心经营幽州。在刘秀的战略规划当中,幽州就是他的陕北。
由于地处边疆,远离中原,更始朝廷对幽州根本看不上眼,甚至连幽州牧都懒得指派,只是遣使者韩鸿前往安抚镇慰。而韩鸿也是不靠谱的主儿,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自抵达幽州之后,其一系列人事安排,全凭个人好恶,形同儿戏。
以幽州最为强盛的渔阳郡、上谷郡为例。韩鸿是南阳宛城人,一到渔阳郡,正好碰见两位老乡,一个叫彭宠,一个叫吴汉。彭宠和吴汉听说韩鸿是朝廷使者,手握人事大权,顿时起了沾光之心,想借机混个一官半职当当,于是死活不肯放过韩鸿,拉进酒馆就是一通猛灌。
几碗老酒下肚,韩鸿已是半醉,这才想起问彭宠和吴汉的来历,两人一一作答。
彭宠,字伯通,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彭宏,哀帝时为渔阳太守,在当地声威甚隆。彭宠托父亲的荫庇,曾出任大司空士,陪着王邑参与了昆阳大战,又陪着王邑狼狈逃回洛阳。王莽覆灭之后,彭宠亡命来到渔阳,寄食于其父当年的部属。
吴汉,字子颜,在老家南阳之时,最大的官不过只做到亭长,喜养宾客,后来宾客杀人,吴汉法当连坐,于是也亡命逃到渔阳,平日以贩马为业,勉强糊口而已。
韩鸿听完二人的简历,一个劲儿摇头:“造孽,真是造孽。”吴汉不善言辞,只是在一旁赔笑。彭宠则油滑许多,趁机敬酒道:“同为乡党,正要大人多多帮衬。大人吃肉,我等跟着,想必也能喝上几口热汤。”
韩鸿打了个酒嗝,豪气上涌,拍案大叫道:“大哥吃肉,哪能只让你们喝汤!”说完,圆睁醉眼,指着彭宠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渔阳太守。”又指着吴汉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安乐县令。”
彭宠和吴汉都以为韩鸿只是酒后胡话,不敢当真。次日,原渔阳太守孔嵩前来拜见韩鸿,呈上印绶。韩鸿接过印绶,转手就交到彭宠手上。彭宠抚摸着太守印绶,几疑身在梦中,问韩鸿道:“这么简单?”
韩鸿大笑道:“这又不是考公务员!什么太守、县令,还不是大哥我一句话的事!”说完,拍拍彭宠肩膀,勉励道,“好好搜刮几年,然后衣锦还乡。”
就这样,昨天还是两个亡命之徒的彭宠和吴汉,一觉醒来之后,一个成了渔阳太守,一个成了安乐县令。
韩鸿离开渔阳郡,再到上谷郡。原上谷太守耿况亲自迎接,盛情款待。韩鸿问耿况:“你是哪里人?”耿况答道:“扶风茂陵人。”韩鸿点点头,又问:“太守印绶何在?”耿况献上印绶,韩鸿接过,道:“我先替你留着。”
耿况失了印绶,心神不宁地回到府中,功曹寇恂进见,询问见韩鸿之情形。耿况叹道:“韩鸿扣下印绶,似乎没有还的意思。”
寇恂大怒道:“韩鸿欲故技重施乎?上谷可不是渔阳!”骂完,不顾耿况阻拦,领数百精兵,直冲传舍,将韩鸿堵在屋内,按剑言道,“上谷功曹寇恂,请太守印绶。”
韩鸿也是见过大阵仗之人,虽然身陷重围,却也丝毫不慌,冷瞥寇恂一眼,道:“我乃天子使者,寇功曹竟敢胁迫于我?”
寇恂高声道:“朝廷早有明诏:‘先降者复爵位。’上谷太守耿况闻使君前来,举郡而降,不敢迁延。今使君不奉朝廷诏书,私夺其太守印绶,意欲何为?”
韩鸿自知理亏,沉默不答。寇恂叱左右以韩鸿的名义召耿况。耿况既至,寇恂对韩鸿道:“请使君即刻交还印绶,诏拜太守。”
韩鸿冷哼一声,恍如未闻。寇恂大怒,上前按倒韩鸿,将韩鸿骑在胯下,反转其双手,生生抢过印绶,替耿况佩戴妥当。
事已至此,好汉不吃眼前亏,韩鸿只得接受现实,仍拜耿况为上谷太守。
韩鸿回归洛阳之后,余恨难消,四处告状,非要罢免耿况不可。无奈朝廷视幽州为穷乡僻壤,鸟不生蛋之地,谁当太守还不是一样!对韩鸿的抱怨不予理会。
再说耿况,虽然官复原职,心里终究不踏实,遣长子耿弇携厚礼前往洛阳,打算贿赂权贵,广通门路,从而稳固自己的太守之位。
耿弇时年二十一,即日起程,行至宋子,适逢王郎在邯郸称帝的消息传来,随行官吏人心浮动,从吏孙仓、卫包共劝耿弇道:“刘子舆乃成帝正统,天命所归;刘玄乃帝室旁枝末属,势难久长。与其远投洛阳,不如近依邯郸。”
耿弇年轻气盛,按剑叱道:“刘子舆弊贼,何能成事!我至洛阳,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之用,归发突骑,击刘子舆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
孙仓、卫包不敢顶撞耿弇,双双赔笑道:“公子教训得是。”
【No.6 年终盘点】
耿弇一觉睡醒,残梦犹存,闭目回味,只觉其美无涯。久之,见天色已然大亮,这才伸展躯干,习惯性地举目四望。一秒钟之后,耿弇一记鲤鱼打挺,直立而起,纵声狂呼:“人呢?人呢?”
天地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耿弇顿时预感不妙,顾不上穿衣,撞门而出,满驿馆乱窜。他随身的从吏,包括孙仓、卫包等人在内,早已走得一个不剩。原本要带往洛阳行贿的车辆及金银,也已不知去向。
雪后的驿馆,寂寞得像拔光了牙的牙床。
耿弇跑出驿馆,如同疯子一般,在大街上发足狂奔,徒劳地希望追回孙仓、卫包等人。路上的行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耿弇,有些人闲极无聊,索性跟着耿弇一起跑,脸上无一例外地挂着暧昧的笑。你想啊,这么一位英俊少年,一大清早不好好睡觉,却衣衫不整地在大街上玩命狂奔,动动脚趾头也能猜到,一定是刚从某间闺房里逃出来的,不信你等着,后面一定有追兵,不是某位妇人的丈夫,就是某位闺女的老爸。然而,他们脖子都等粗了,却也不见有人追来。
宋子是一座小城,耿弇一圈跑完,只花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见到孙仓、卫包的人影。耿弇这才死了心,不问也可知,孙仓、卫包等人已经连夜卷走车辆金银,投靠王郎而去。
耿弇牵马出城,在路边发了好一阵呆。他在老爸权势的庇护之下,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挫折,他也没想过,这世上竟还会有挫折一物。接下来该干什么呢?金银财宝都丢了,再去洛阳已经毫无意义。回上谷吧,这头一回出门办事,就给办砸了,实在也没脸回去。耿弇呆坐半晌,忽然想起曾听人提过大司马刘秀现今正在中山,刘秀是更始朝廷在河北的全权代表,既然去不了洛阳,投奔刘秀也是一样。
52书库推荐浏览: 曹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