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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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群也可能怀疑这条“小狼”,是一条来路不明的野种。草原上从来没有人养狼崽的先例。每年春天,那些会骑马的两条腿的家伙,总会带上狗群搜狼寻洞,熏掏狼窝。眼尖的母狼,可以在隐蔽的远处,看到人掏出狼崽,马上扔上天摔死。母狼回到被毁的洞穴,能闻到四处充满了鲜血的气味。有些母狼还能从旧营盘,找到被埋入地下的,被剥了皮的狼崽尸体。那般恨狼的人怎么可能养小狼?

  狼群也可能判断,这条会狼嗥的小东西,不是狼,而是狗。在额仑草原,狼群常常在北边长长的沙道附近,见到穿着绿衣服的带枪人。他们总是带着五六条耳朵像狼耳一样竖立的大狗,有几条狼耳大狗也会学狼嗥。那些大狗比本地大狗厉害得多,每年都有一些狼,被它们追上咬死。多半,这个也会狼嗥的小流氓,就是“狼耳大狗”的小崽子。

  陈阵继续猜测,也许,狼群还是认定这条小狼是条真狼。因为,他每天傍晚外出溜狼的时候,溜得比较远时,小狼就在山坡上撒下不少狼尿。可能一些母狼早已闻出了这条小狼的真实气味。但是,草原狼虽然聪明绝顶,它们还是不可能一下子绕过一个弯子,这就是语言上的障碍。狼群必定认为,既然是真小狼,就应该和狼群中其他小狼一样,不仅能嗥狼语,听懂狼话,也能与母狼和狼群对话。

  那么,这条不会说狼话了的小狼,一定是一条彻底变心、完全投降了人的叛狼。它为什么自己不跑到狼群这边来,却一个劲地想让狼群过去呢?

  在草原上,千万年来,每条狼天生就是宁可战死、决不投降的铁骨硬汉,怎么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千古未有的败类?那么,能把狼驯得这么服服帖帖的这户人家,一定有魔法和邪术。或许,草原狼能嗅出汉人与蒙人的区别,它们可能认定,有一种蒙古狼从未接触过的事情,已经悄悄来到了草原,这些营盘太危险了。

  狼群完全陷入了沉默。

  静静的草原上,只有一条拴着铁链的小狼在长嗥,嗥得喉管发肿发哑,几乎嗥出了血。但是它嗥出的长句,更加混乱不堪,更加不可理喻。群狼再也不做任何试探和努力,再也不理睬小狼的痛苦呼救。可怜的小狼,永远错过了在狼群中牙牙学语的时光和机会。这一次,小狼和狼群的对话失败得无可挽救。

  陈阵感到狼群像避瘟疫一样,迅速解散了包围圈,撤离了攻击的出发地。

  黑沉沉的山坡,肃静得像查干窝拉山北的天葬场。

  正文 第28节、被狼群遗弃的小狼

  更新时间:2009-7-2 13:18:26 本章字数:2334

  陈阵和杨克毫无睡意,一直轻声地讨论。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并令人信服地解释,为什么会出现最后的这种结果。

  直到天色发白,小狼终于停止了长嗥。它失望之极,软软地趴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西北面晨雾迷茫的山坡,瞪大了眼睛,想看清那些“黑影”的真面目。晨雾渐渐散去,草坡依然是小狼天天看见的草坡,没有“黑影”,没有声音,没有它期盼的同类。小狼终于累倒了,像一个被彻底遗弃的孤儿,闭上了眼睛,陷入像死亡一样的绝望之中。陈阵轻轻地抚摸它,为它丧失了重返狼群、重获自由的最佳机会,而深深内疚。

  整个生产小组和大队,又是一夜有惊无险。全队没有一个营盘遭到狼群的偷袭和强攻,羊群牛群安然无恙。这种结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牧民议论纷纷。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向敢于冒死拼命护崽的母狼们,居然不战而退?所有的老人都连连摇头。这也是陈阵在草原生活中,所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一。

  包顺贵和一些盼着诱杀母狼的羊倌马倌,空欢喜了一场。但包顺贵天一亮就跑到陈阵包,大大地夸奖了他们一番,说北京学生敢想敢干,在内蒙古草原打出了一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漂亮仗。并把那个大手电筒奖给他们,还说要在全场推广他们的经验。陈阵和杨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俩可以继续养小狼了。

  早茶时分,乌力吉和毕利格老人,走进陈阵的蒙古包,坐下来喝茶吃马驹肉馅包子。

  乌力吉一夜未合眼,但气色很好。他说:这一夜真够吓人的,狼群刚开始嗥的时候,我最紧张。大概有几十条狼从三面包围了你们包,最近的时候也就一百多米,大伙真怕狼群把你们包一窝端了,真险呐。

  毕利格老人说:要不是知道你们有不少“炸炮”,我真差一点下令让全组的人狗冲过去了。

  陈阵问:阿爸您说,狼群为啥不攻羊群?也不抢小狼?

  老人喝了一口茶,吸了一口烟,说:我想八成是你家小狼,说的还不全是狼话,隔三差五来两声狗叫,把狼群给闹懵了……

  陈阵追问:您常说狼有灵性,那么腾格里怎么没告诉它们真事儿呢?

  老人说:听着,虽说就凭你们包,三个人几条狗,是挡不住狼群。可是咱们组的人狗都憋足了劲,母狼跟狼群真要是铁了心硬冲,准保吃大亏。包主任这招儿,瞒谁也瞒不过腾格里。腾格里不想让狼群吃亏上当,就下令让它们撤了。

  陈阵杨克都笑了起来。杨克说:腾格里真英明。

  陈阵又问乌力吉:乌场长,您说,从科学上讲,狼群为什么不下手?

  乌力吉想了一会说:这种事我还真没遇见过,听都没听说过。我寻思,狼群八成把这条小狼当成外来户了。草原上的狼群都有自个儿的地盘,没地盘的狼群早晚呆不下去。狼群都把地盘看得比自个儿的命还要紧。本地狼群常常跟外来的狼群干大仗,杀得你死我活。可能这条小狼,说的是这儿的狼群听不懂的外地狼话,母狼和狼群就犯不上为一条外来户小狼拼命了。昨晚上狼王也来了,狼王可不是好骗的,它准保看出这是个套。狼王最明白“兵不厌诈”,它一看小狼跟人和狗还挺近乎,疑心就上来了。狼王有七成把握才敢冒险,它从来不碰自己闹不明白的东西。狼王最心疼它的母狼,怕母狼吃亏上当,就亲自来替母狼看阵,一看不对头,就领着母狼跑了。

  陈阵杨克连连点头。

  陈阵和杨克送两位头头出包。小狼情绪低落,怏怏地趴在地上,下巴斜放在两只前爪的背上,两眼发直,像是做了一夜的美梦和恶梦,直到此刻仍在梦中。

  毕利格老人看见小狼,停下脚步说:小狼可怜呐,狼群不认它了,亲爹妈也认不出它来了。它就这么拴着链子活下去?你们汉人一来草原,草原的老规矩全让你们给搅了。把这么机灵的小狼,当犯人奴隶一样拴着,我想想心就疼……狼最有耐心,你等着吧,早晚它会逃跑的。你就是天天给它喂肥羊羔,也甭想留住它的心。

  第三夜第四夜,第二牧业组的营盘周围,仍然听不到狼嗥,只有小狼孤独悲哀的童音,在静静的草原上回荡。山谷里传来回声,可是再没有狼群的回应。一个星期以后,小狼变得无精打采,嗥声也渐渐稀少了。

  此后一段时间,陈阵杨克的羊群和整个二组、以及邻近两个生产组的羊群牛群,在夜里再也没有遭到过狼群的袭击。各家下夜的女人,都笑着对陈阵杨克说,每天晚上都能睡个安稳觉了,一直可以睡到天亮挤牛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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