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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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腾格里确是偏爱草原狼,赐与它们那么威武漂亮的面容与可怕的武器。狼的面孔是武器,狼的狼牙武器又是面容。草原上许多动物还没有与狼交手,就已经

  被草原狼身上的武器,吓得缴械认死了。小狼嘴里那四根日渐锋利的狼牙,已经开始令陈阵感到不安。

  好在遛狼是小狼最高兴的时段。只要小狼高兴,它是不会对陈阵使用面容武器的,更不会亮出它的狼牙。噬咬,是狼们表达感情的主要方式之一,陈阵也经常把手指伸在小狼嘴里,任它啃咬吮吸。小狼在咬玩陈阵手指的时候,总是极有分寸,只是轻轻叼舔,并不下力,就像同一个家族里的小狼们,互相之间玩耍一样,决不会咬破皮咬出血。

  这一个多月来,小狼长势惊人,而它的体力要比体重长得更快。每天陈阵说是遛狼,实际上根本不是遛狼,而是拽狼,甚至是人被狼遛。小狼只要一离开狼圈,马上就像犍牛拉车一样,拼命拽着陈阵往草坡跑。为了锻炼小狼的腿力和奔跑能力,陈阵或杨克常常会跟着小狼一起跑。可是当人跑不动的时候,小狼就开始卯足力气拽人拖人,往往一拽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陈阵被拽疼了手,拖痛了胳膊,拽出一身臭汗,比他干一天重活还要累。

  内蒙高原的氧气比北京平原稀薄得多,陈阵常常被小狼拖拽得大脑缺氧,面色发白,双腿抽筋。一开始他还打算跟着小狼练长跑,练出一付强健草原壮汉的身板来。但是当小狼的长跑潜能,蓬蓬勃勃地迸发出来后,他就完全丧失了信心。狼是草原长跑健将,连蒙古最快的乌珠穆沁马都跑不过狼,他这个汉人的两条腿何以赛狼?陈阵和杨克都开始担心,等小狼完全长成大狼,他们如何“遛狼”?弄不好,反倒有可能被小狼拽到狼群里去。

  有时,陈阵或杨克,在草坡上被小狼拽翻在地,远处几个蒙古包的女人和孩子,都会笑弯了腰。尽管几乎所有的牧民,都认为养狼是瞎胡闹,但大家也都愿意看热闹。全队牧民都在等待公正的腾格里,制止和教训北京学生的所谓“科学实验”。有一个会点俄语的壮年牧民对陈阵说:人驯服不了狼,就是科学也驯不服草原狼!陈阵辩解说,他只是为了观察狼,研究狼,根本就没打算驯服狼。没人愿意相信他的解释,而他打算用狼来配狼狗的计划,却早已传遍全场。人们都说,等着听狼吃母狗的事儿吧。他和杨克遛狼,被狼拽翻跟斗的事情,也已经成为牧民酒桌上的笑谈。

  小狼兴奋地拽着陈阵一通猛跑,陈阵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奇怪的是,以往一到放风时间,小狼喜欢无方向地带着陈阵乱跑。但是,近日来,小狼总拽着陈阵往西北方向跑,往那天夜里母狼声音最密集的地方跑。

  陈阵的好奇心又被激起,也想去看个究竟。他跟着小狼跑了很长的一段路,比任何一次都跑得远。穿过一条山沟,小狼把陈阵带到了一面缓缓的草坡上。陈阵回头看了看,离蒙古包已有三四里远。他有点担心,但因有二郎和黄黄保护,手上又有马棒,也就没有硬拽小狼调头。又小跑了半里,小狼放慢脚步,到处闻四处嗅,无论是草地上的一滩牛粪、一个土堆、一块白骨、一丛高草和一块石头,每一个突出物它都不放过。

  嗅着嗅着,小狼走到一丛针茅草前,它刚伸鼻一闻,突然浑身一激愣,背上的鬃毛全像刺猬的针刺那样竖了起来。它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恨不得把整个脑袋扎进草丛中去。小狼忽然抬起头,望着西边天空的晚霞,长嗥起来。嗥声呜呜咽咽,悲切凄婉,再没有初次发声时,那种亢奋和欢快。而是充满了对母爱和族群的渴望和冲动,将几个月囚徒锁链生活的苦痛,统统哭诉出来……

  二郎和黄黄也低头嗅了嗅针茅草丛,两条大狗也都竖起鬃毛,凶狠刨土,又冲着西北方向一通狂吼。陈阵顿时明白过来:小狼和大狗,都闻到了野狼的尿味。他用穿着布鞋的脚,扒开草丛看了看,几株针茅草的下半部已被狼尿烧黄,一股浓重的狼尿臊味直冲鼻子。

  陈阵有点发慌,这是新鲜狼尿,看来昨夜狼仍在营盘附近活动过。晚霞已渐渐褪色,山坡全罩在暗绿色的阴影里,轻风吹过,草波起伏,草丛里好像露出许多狼的脊背。陈阵浑身一抖,他生怕在这里遭遇狼的伏兵,蹿出一群不死心的母狼。他想也没想,急忙拽小狼,想把它拽回家。

  就在这一刻,小狼居然抬起一条后腿,对着针茅草丛撒尿。陈阵吓得猛拉小狼。母狼还在惦记小狼,而囚徒小狼竟然也会通风报信了。一旦小狼再次与母狼接上头,后果不堪设想。陈阵使足了劲,猛地把小狼拽了一个跟头。这一拽,把小狼的半泡尿憋了回去,也使得小狼苦心寻母的满腔热望和计划,强行中断。小狼气急败坏,吊睛倒竖,勃然大怒,突然后腿向下一蹲,猛然爆发,像一条真正的野狼扑向陈阵。

  陈阵本能地急退,但被草丛绊倒。小狼张大嘴,照着陈阵的小腿就是狠狠一口。陈阵“啊”地一声惨叫,一阵钻心的疼痛和恐惧冲向全身。小狼的利牙咬透他的单裤,咬进了肉里。陈阵呼地坐起来,急忙用马棒头死顶小狼的鼻头。但小狼完全疯了,狠狠咬住就是不撒口,恨不得还要咬下一块肉才解气。

  两条大狗惊得跳起来,黄黄一口咬住小狼的后脖子,拼命拽。二郎狂怒地冲小狼的脑袋大吼一声,小狼耳边响起一声炸雷,被震得一哆嗦,这才松了口。

  陈阵惊吓得几乎虚脱。他在亲手养大的小狼的狼牙上,看到了自己的血。二郎和黄黄还在扑咬小狼,他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小狼的脖子,紧紧地夹在怀里。可小狼仍发狠挣扎,继续狼眼倒竖,喷射“毒箭”,龇牙咆哮。

  陈阵喝住了黄黄和二郎,两条大狗总算暂停攻击,小狼才停止挣扎。他松开了手,小狼抖抖身体,退到离陈阵两步的距离,继续用野狼般毒辣的目光瞪着陈阵,背上的鬃毛也丝毫没有倒伏的意思。

  陈阵又气又怕,气吁吁地对小狼说:小狼,小狼,你瞎了眼啦?你敢咬我?小狼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慢慢从火山爆发般的野性和兽性的疯狂中醒了过来。它歪着脑袋再次打量面前的人,好像慢慢认出了陈阵。可是,小狼眼中绝无任何抱歉的意思。

  伤口还在流血,已经流到布鞋里去了。陈阵急忙站起来,把马棒深深地插进一个鼠洞,又将铁链末端的铁环,套在这个临时木桩上。他怕小狼见血起邪念,便走出几步,背转身,坐在地上脱鞋卷裤。小腿肚子侧面有四个小洞,洞洞见血。

  幸好劳动布的布料,像薄帆布那般厚实坚韧,阻挡了部分狼牙的力度,伤口还不太深。陈阵急忙采用草原牧民治伤的土法,用力撸腿挤血,让体内干净的血流出来冲洗毒伤。挤出了大约半针管的血以后,才撕下一条衬衫布,将伤口包好扎紧。

  陈阵重又站起身,牵着铁链把小狼的头拉向蒙古包,指了指蒙古包的炊烟,大声说:小狼,小狼,开饭喽,喝水喽。这是陈阵和杨克摸索出来的,每次结束放风遛狼后,能让小狼回家的惟一有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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