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悔改的代价(2)
大马蹬说,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吗?这句话是从警察那里学来的,警察总是用这第一句话问他们。陈步森说,不知道。大马蹬说,当面说瞎话。这时,另外三个陈步森并没有见过的人上来,轮番用脚狠狠地踢他,陈步森抱着头在地上翻滚。他不说话了,只是保护自己的头。大马蹬说,现在怎么不说不知道了?那三个人开始用拳头,陈步森从来没有挨过这么重的拳头,他觉得像被大树撞了一样,呼吸猛然被中止,全身的血全涌到头上了。陈步森头一低,吐出一大口血。
大马蹬让他们停下来。他拿了一条椅子给陈步森坐。陈步森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可是他在椅子上坐不住,觉得自己的腰断了。大马蹬看着他,说,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相信。陈步森不停地咳嗽,往地上吐一口又一口的血泡沫。大马蹬说,以你的为人,我不相信你这样做是为了检举我们。可是我真的要当面问明白,你干嘛这样做?
……陈步森的嘴唇颤抖着,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土炮抄着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大马蹬说,你得说出一个好理由,我就让你从这里出去,你要是说不圆,我放你就等于找死。
陈步森说,我没想害你们。这事儿跟你们无关。大马蹬说,我待你不薄,你拿了多少钱你自己知道。可是你现在说你不想害我们。陈步森说,那天我撞见他儿子,我害怕,想看看他有没有认出我来。大马蹬说,可是他没有认出你来。陈步森说,我不相信,所以后来我又试了几次。大马蹬说,你不相信什么?你不是不相信他不认出你,你是不相信自己有罪吧?
陈步森楞住了。他不知道大马蹬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呆了一会儿,说,我见了她们,心里难受,大哥,她让我们害得不轻,我是有罪的。大马蹬笑了,这就奇怪了,老蔫儿是最不怕死的,也是见血腿不软的,你这样说让我怎么相信你?陈步森说,她们很可怜。大马蹬说,你就得了吧?我操你姥姥,你连大马蹬也骗吗?你根本就不是为她们,你是为你自己。土炮说,他要将功赎罪。陈步森说,不是。大马蹬问,那你究竟为了什么?听说你都快成了她们家亲戚了,我他妈的一辈子也不相信,你是不是疯了?你都他妈的进精神病院了。你真的疯了!陈步森不吱声。
大马蹬说,你今天总得告诉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我就放你,你要是说不清楚,今天你就自己想个办法回老家,啥事儿都得有个原因有个交代,这事儿总得让大伙儿整明白。我带的队伍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儿。陈步森说,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大马蹬问,你是不是以为你永远不会被抓住?陈步森摇头说不知道。大马蹬又问,如果你被抓住了,你以为你做的这些好事能让你被宽大处理吗?你是为这个才这样做的吗?陈步森说,我没想这些。大马蹬笑了,说,这就奇怪了,这么说,你是良心发现了?就是说你可怜她们,要做些事来补偿她们?陈步森想了想,说,我也没想这些。土炮说,老大,他在跟你逗着玩呢。大马蹬说,我操你姥姥,这就奇怪了,你这也不为那也不为,不就是发神经了吗?
……陈步森突然说,也许是吧。我想,可能是为了我自己吧。
大马蹬走到陈步森面前,蹲下来,端详着他,你说什么?为你自己?你这样做能得什么好处?陈步森没有吱声。大马蹬说,往好里说,你他妈的真的良心发现了,可你又不承认,往坏里说,你这是在找死,你就是发神经了,老蔫儿,你真的是在逗我玩吗?陈步森脸上露出极度疲惫的神色,他说,老大,你别问我了。大马蹬说,你烦我了吗?
土炮示意。那几个人把陈步森拖到墙角,那里有一个大便桶。陈步森的头一下子被那些人摁进粪便桶里,足足有两分钟才放开。陈步森不停地打喷嚏。那一刻陈步森觉得他的肺一片一片裂开了。
他哭了。陈步森跪在大马蹬面前哭。大马蹬说,操你姥姥,操你姥姥,你就不说为什么?陈步森哭泣着说,我喜欢跟她们在一起……
大马蹬不说话了。他们面面相觑。土炮说,老大,这小子还在逗你呢。大马蹬说,老蔫儿,是吗?你为什么要逗我呢?我对你那么好,你逗我干嘛?你是在逗自己吧?
陈步森突然崩溃了,从地上抓起一块砖朝自己的额上猛拍,血立即喷出来。他们吃惊地看着他,陈步森好像真的疯狂了,不停地拍自己的额头。大马蹬扑上去,夺下他的砖来。另几个人冲上去制服他,可是陈步森在地上乱滚,大叫,让我死吧,让我死吧。大马蹬喃喃说,他的脑子真的坏了。
等到陈步森重新安静下来,大马蹬说,好,今天我就当你脑子坏了,放你一条生路,从今天开始,你停止和她们的任何来往,我不管你过去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从现在开始,你搬出红星新村。
七、悔改的代价(3)
陈步森躺在地上哭泣。
大马蹬朝地上啐了一口,操,你的脑子坏了。
陈步森带着一身的伤,在樟坂城转了几圈。他站在深水河边,望着流动的河水,悲痛划过心头。他觉得他挨这场打是值得的。每打一拳他就觉得有一次解脱。现在他浑身是伤,身上却轻松了。打在他身上的每一拳,他都希望冷薇在冥冥之中能看见。
陈步森重新回到红星新村时已是黄昏,他的摩托还停在那里。陈步森把它扶到楼下的停车棚,上了楼。他打开门时,看见了蛇子。蛇子注视他的眼神都不对了。陈步森上前就摁住他猛揍。陈步森全身是伤,没有力气,但奇怪的是蛇子没有反抗。
你他妈的为什么这样做?陈步森问他。
蛇子不吱声。
陈步森放弃了,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说,我不打你了。
蛇子说,你说话不算话,写了条子,又跑去跟刘春红睡。
陈步森楞在那里,看了蛇子好一会儿,转身坐到了自己的床,躺下的时候,身体针扎似的疼,就像把一堆碎骨头放在床上似的。
大家都说你疯了。蛇子说,可是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被那娘儿们迷住了。
……陈步森道,继续说。
蛇子说,总有一天,你要把她操了。
陈步森说,你出卖我,我今天快被打死了,可是,我不怪你,我原谅你了。
蛇子说,我走了。
他刚走到门口,陈步森说,你告诉刘春红,我不会跟她睡了,永远也不会了。
蛇子走了。陈步森躲在被子里流了一些眼泪。他觉得自己流的是莫名其妙的眼泪,既不是因为受伤,也不是因为委屈,更不是因为恐惧。他只是很想见冷薇。
陈步森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衣裳褴褛地见到了冷薇,冷薇问他为什么全身是伤?他的眼泪就喷出来,一直不停地流,最后流成一条河那样长。陈步森说不出自己有多委屈,但他知道,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在这条河里了,所以泪水特别多,多到成一条河了,可他还是止不住。而看他流泪的不是别人,就是冷薇。后来有一个人在拽他,他慢慢从梦中醒过来,才发现这全是一场梦,冷薇根本没有在看他流泪,他和她不是亲人,是仇人。陈步森从天上掉回到地上。他极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竟发现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是土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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