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步森问,你说的主耶稣,他唱过《奇异恩典》这首歌吗?这首歌很好。苏云起笑了,说,这我倒不知道,不过也许真的呢,因为人写的歌都是受感动才写成的。怎么样?你现在对信主这件事清楚了吗?可以跟我一起呼求主名决志信主吗?陈步森没有说话,他的内心好像快决堤了。苏云起说,信他吧,他才是我们的父亲。听到父亲两个字,陈步森差点流出眼泪来。但他还是冷静下来了,说,我再想一想。苏云起说,好,希望你尽快卸下重担。陈步森想,这东西那么好,可是我还是不相信我一呼就能得救了,天上不是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吗?我靠偷也得伸一下手。陈步森说,谢谢你苏牧师,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我想买圣歌的磁带,不知道有没有。苏云起说有,我可以送给你一盒,不用买。
十一.无法呼喊的语言(2)
陈步森拿着磁带离开了教堂,他想着苏云起说的话,琢磨着天堂到底是什么呢?天堂也许就像和冷薇一家相处那样,她们永远不知道我是罪犯,或者知道也不说出我是罪犯,这就是天堂;我一觉醒来人家告诉我,你不是陈步森,也从来没杀过人偷过东西,你什么也不用害怕了,这就是天堂。陈步森认为自己对天堂的理解是对的。因为他从来不怕自己没饭吃,也不怕坐牢,自从他尝到了跟冷薇一家做朋友的好滋味后,他就知道天堂大概是什么了。
陈步森一路想着天堂,把刘春红的事忘记了。回到医院,陈步森准备把磁带放给冷薇听,经过钱医生办公室的时候,钱医生叫住他,对他说,听说你为了冷薇,把女朋友给得罪了。陈步森说,她现在不是了。钱医生说,你为冷薇付出了很多啊。陈步森没吱声。钱医生说,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陈步森说,我……钱医生说,你可要清醒,你们的文化有差别,经历有差别,她又是病人。陈步森说,你不要误会,钱医生,我没爱上她。钱医生说,是啊,可是我们谁都看见了,你对她那么好,她也对你好,今天你一天不在,你猜怎么着?她一个人看着窗外,看了一天,还抹了眼泪。陈步森说,可是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她也相信我只是她朋友,她也知道她丈夫叫李寂。钱医生摇摇头:没那么快,她患的是逆向失忆,是因为受了强刺激导致的选择性针对性失忆,病人没有失去日常生活经验的记忆和知识,忘记的是亲属的名字以及和那件事有关的东西,病人不想回忆起那件事,所以要恢复健康很难,但冷薇的脑部没有受损,是心因性失忆症产生的记忆障碍,如果有人能对她描述导致她受刺激的那个事件的细节,病人的记忆有可能很快恢复。我让她母亲对她回忆过,可是她母亲当时被歹徒绑在另一个房间,没有看到整个真相,而且她一说就哭,话都说不全,所以效果不理想。
陈步森听了心想,医生讲这话什么意思呢?难道钱医生知道我是谁了吗?钱医生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要治好她,就要让她想起那天晚上的所有细节,越详细越好。陈步森说,哦。钱医生问他能不能找到这样的人?陈步森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后来认识她们的,这事跟我没有关糸。钱医生叹了一口气,实在没办法,我只有请办案的警察再来配合,虽然警察不是目击者,但也聊胜于无啊。
和钱医生的谈话让陈步森重新陷于恐惧中。他心里清楚钱医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只是在治病救人。如果自己能配合医生对冷薇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她就能痊愈,这是肯定的,自己也将因此暴露身份被捕,这也是肯定的。陈步森在走廊上徘徊,他想,我不想蹲监狱,不想被枪毙。以前他不怕死,因为被父母抛弃,觉得活着跟死去一个样;现在他倒怕死了,觉得过日子是美好的,因为冷薇一家,陈步森反而尝到了生活的美好滋味儿。可是,他如果拒绝对冷薇回忆那晚的情景,等于见死不救。
陈步森在过道尽头蹲了下来,旁边就是一个垃圾桶,发出阵阵臭味。远处传来病人奇怪的嚎叫,听了让人颤栗不已。陈步森想,冷薇是不是要在这种地方呆上一辈子?然后也变成这样的嚎叫的人。陈步森觉得自己真是害人不浅。现在,他不敢进冷薇的房间,他的头快要爆炸了。突然,他站起来,不想了,陈步森对自己说,我想也没用,因为我根本做不到。或许等不及我想,刘春红已经带人进来抓我了吧,好吧,快来,把我抓了去,就一了百了,什么都清楚了。
陈步森当晚又进了城,继续找刘春红。结果她家的灯亮着。陈步森立即上了楼,敲开了她的门。刘春红开门看见他的时候,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陈步森问她为什么没有报警?刘春红说,我才不想为你这样的人坐牢,我是窝藏犯,便宜不了我。陈步森走进房间,刘春红把门关上了。
刘春红说,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为什么要住在医院里?你如果没有疯,就告诉我为什么?陈步森说,春红,我真的没有爱上她,你要相信我,我只是觉得自己害人不浅,看到她们一家的样子,我就觉得我像个畜牲。说着低下头哭泣了,双手掩住脸。刘春红几乎从来没见过陈步森当着她的面哭,很吃惊地看着他。陈步森的肩膀耸动,真的很难过的样子。刘春红的心一下子软了。陈步森说,我只要看见她,看见她因为我做的事高兴,我就好像在天堂一样,你明白吗?陈步森的手被泪水打湿了。我是坏人,春红,坏到头了,不值得你爱。陈步森说,我真的连一颗老鼠屎也不如。
刘春红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她的手轻轻地抚上陈步森的头,摸他的头发。她印象中的陈步森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是目光警惕,神情冷漠,性情高傲,沉默寡言,意志坚定的那种人,可是现在他变得让她不敢相认。她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让他变得这样?刘春红扯了纸巾给他。陈步森擦干了眼泪,显得很难为情,说,你不要笑我。刘春红说,我没笑你,我也哭了。陈步森说,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刘春红说是。陈步森问她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爱他?刘春红说,你聪明,更重要的是你虽然做那些事,但你跟大马蹬不一样,你很有义气,你是因为父母把你扔了你才变这样的,你是好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以为我能改变你,所以我不怕和你交往,我想过,你要是和我结婚,就会变成一个比普通人更好的人,只要你肯娶我。可是我没想到,我对你一点吸引力也没有。陈步森说,春红,你错了,我跟大马蹬没什么两样。刘春红惊异地注视他,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和大马蹬相提并论,以前他并看不起大马蹬。陈步森说,今天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十一.无法呼喊的语言(3)
陈步森把钱医生讲的话重复了一遍,就是帮助冷薇恢复记忆的事。刘春红听明白了,说,你这不是找死吗?陈步森低头说,我不想找死,所以我一直拖,自从我第一眼看见她儿子起,就在拖了。我本来可以立即消失,但我没有。我知道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完蛋,我是在玩火自焚,但我就是离不开,春红,随你怎么说吧,说我疯了也好,傻了也好,其实我早就知道,如果我把那天晚上的事跟冷薇说一遍,她马上就能想起所有的事,不用医生提醒,可是我没有说,也没有离开。刘春红说,你不就是神经病了吗?还说个屁。陈步森说,不,我只是在拖,拖一天,是一天,拖一天,快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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