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失去了一切(2)
冷薇呆在那里,连一句话都无法反驳。好久,她才轻声问,刘春红,你来就是要骂我吗?刘春红说,我才懒得骂你,我只是要告诉你,你是个坏蛋,比陈步森更坏,坏一百倍!冷薇听了,突然扑过去抓刘春红的头发,“比陈步森更坏”这句话利箭一样刺透了她。刘春红反扑过去。这时,门外进来另外一个人,是周玲。她提着一大筐水果,一见刘春红就把她往外拖,说,我叫你不要来你怎么还来?回去啊。刘春红大喊,我就要来,我就要来!冷薇的母亲抱着淘淘走过来,说,怎么啦?到人家家里杀人啦?周玲对刘春红说,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看人热闹还是要添乱啊?刘春红挣扎说,我就是看她热闹,就看,怎么着?我就是为陈步森出气来的!周玲扭着刘春红一直往门外推,终于把她挤出门去,然后她关上门,对冷薇说,对不起,她失去理智了。
老太太说,你们这帮人怎么那么恶呢?杀了人还敢到人家家里来闹?周玲说,我替她向你们道歉,她脾气急,昏了头了,我是来看冷薇老师的。冷薇说,你不要再骗我们了。周玲说,我不骗你,我真是要来看你的,刘春红听说我要来看你,就先过来闹,她气我来看你。冷薇问她,你是我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来看我?周玲说,我知道你发生了一些事,我想你可能心情不好,所以想过来和你谈谈。冷薇说,我不相信,你一定有目的的,你想说什么就快说。周玲低下头停了一会儿,说,就算陈步森杀了你丈夫,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朋友呢?冷薇奇怪地注视着她,没有回话。她在思忖周玲为什么对她说出这么奇怪的话。
周玲说,你想不想知道陈步森的情况?冷薇看了她一眼,说,不想。周玲说,有一段时间,他天天为你哭。冷薇听了笑了一声,骗谁呢。周玲说,他这本书其实是写给你看的。可是你不看,你写那样的文章反对他,他的确很伤心。冷薇说,你丈夫给改的文章,你问你丈夫去。周玲说,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其实我们都是女人,我知道李寂很爱你,我看得出你们夫妻关糸很好,你才会这样为着他的权利,我真的非常理解。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因为我的婚姻是失败的。冷薇沉默着,她想,这女人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周玲说,我今天来也是为着了一件事,就是我要向你道歉,因为陈步森刚被捕那会儿,我确实挺着急,我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后,就觉得你不够宽容,所以,我可能对你要求太过分了一些,没有多想想你的难处,你毕竟是受害者,我向你道歉。
冷薇看着这个让她奇怪的人,说,你这话怎么听着让人觉得那么假啊?周玲说,我有什么说什么,你觉得假,是因为你还不够信任我。冷薇问,我凭什么信任你?你是不是要感化我,然后达到你的目的?周玲叹了一口气,说,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你的话不一定能为陈步森做什么,其实,我早已把陈步森的生死交托出去了,说白了吧,我来一方面是因为我明白了,我不能因为陈步森而对你做不正确的事。另一方面,是受陈步森委托,他要我来看你。
他要你来看我?冷薇反问了一句。他想干什么?周玲说,我见不到他,是律师交代的。他让我把这个给你。周玲递上一本圣诗,其中一页是打折的,就是《奇异恩典》那首歌。周玲说,他送不出东西来,也不能写信,这是我的诗歌本,代他送给你,按他的意思在这首歌上打了折。周玲把诗歌放在桌上,说,你多多保重,我还会来看你。
周玲走了。老太太提着那筐水果走进来,对冷薇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有什么鬼啊?又送水果又送书的。冷薇说,妈,我才不管她想干什么呢,我现在什么都不相信,什么也不想管。老太太叹气,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赶快把那陈步森判了吧,我们也消停些,这家都不像家了。冷薇只是抱紧了淘淘,说,淘淘,妈妈对不起你。老太太说,为了淘淘,你也要坚强起来,别让人家看笑话。好了,淘淘,跟外婆出去,让你妈好好休息。
母亲和儿子出去后,冷薇一个人注视李寂的遗像,她慢慢取下遗像,眼泪流在遗像上,说,李寂,我该为你做的都做了,你还要什么?……我快不行了,让我跟你去,好不好?……我不想再那样了,你自己回来吧,你自己去处理,你自己去报仇,我那样恨陈步森,你都看见了,我清白了,我对得起你,我问心无愧了,李寂,我好寂寞啊,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你了,可是你也是空的……她抱着遗像,泣不成声。
陈步森在看守所度过了将近四个月了,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注视被铁丝网分割的天空。虽然他已经被号子里的人拥戴为新的牢头,但他仍然坚持自己洗衣服和打饭,这就让别人更加对他肃然起敬。号子里的人都先睹为快,看了他写的书稿,他们认为陈步森是天下难得的好人。陈步森把管理号子的任务交还给原来的牢头,自己成了号子里的精神领袖,成天就趴在小桌板上写那本书。号子里只有巴掌大的小塑料椅子,大家就把自己的椅子贡献出来拼在一起给他坐,然后他就趴在翻盖式的小木板上写。
二十三.失去了一切(3)
陈步森从沈全律师口中得知了外面的一些消息。他在号子里的黑白电视上也看到了郑运林烧书的新闻。那一整天他都闷闷不乐。潘警官问他,是不是看到书被烧了不高兴啊?陈步森没吱声。过了几天苏云起来看他,陈步森问冷薇看到书没有?苏云起说我送给她了,我想她一定会看。陈步森问,她有说什么?苏云起说,你太在意她了,这样你心中可能会很不安宁,其实你要在意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上帝,就好了,其他都是次要的。陈步森没再问了,但心中想知道冷薇情况的欲望却有增无减。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打乱了陈步森的心绪。这天上午八九点的时候,监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潘警官带进来一个新的嫌犯,陈步森一看,就呆住了:是土炮。潘警官说,这是新来的胡土根,陈步森,你应该认得他吧,不要欺负他,我把他交给你了。说完就锁上门走了。
大家都看着这个不速之客。陈步森没想到他竟然也被捕了。土炮提着一个蛇皮袋,径自走到床前,把袋子往空位上一扔,大家一看就不干了。猪头说,你这人没规矩啊,来,给他端菜,吃一顿吧。大家一哄而上要揍他,陈步森手一挥,说,算了。大家才住手。陈步森走到他面前,说,怎么进来的?土炮说,问你呢。
大家在猜测土炮的身份。后来他们才知道他是陈步森的同案。既然陈步森说了话,大家就免了给他一顿见面礼,但对他那种谁也不鸟的样子很讨厌。土炮跟谁也不说话,一个人坐在陈步森特批给他的床位上(按规矩新的犯人必须在地上睡够十天以上才能上床),目光蛮横地看着窗外,长达一个钟头,眼神十分可怕。有时他的目光会朝陈步森这边横过来一下,又迅速地转开。陈步森找他说话,他也不理。号子里的人烦他,想修理他,但每一次都被陈步森用目光止住。
土炮每次提审都一言不发,所以很快就被解回来了。有一天他从提审室解回来,脸色是黑的。那天睡到半夜,大家被一阵骚乱惊醒,土炮把陈步森压在身下,用衣服卷成绳子要勒他的颈,陈步森快要被勒死了。大家扑过去把土炮拉开,摁倒在地一顿猛揍,土炮口里吐出血来。陈步森说,停下。猪头说,他要勒死你,为什么停下?陈步森一边咳嗽一边说,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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