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上帝有个约_北村【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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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老太太一个月的疗伤过程中,陈步森一共接送淘淘上下学二十天时间。他做了十几只地瓜车。有卡车、小轿车和军车。随着他进出李寂家的次数越来越多,陈步森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真的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事实证明就是这样,这一个月他非常安全,没有警察找上门,也没有警察登过李寂家的门。那件事好像永远过去了一样。

  星期五那天,老太太觉得自己的腿好了,她对陈步森说,小刘,我的腿好了,从明天开始,我接淘淘放学。淘淘不肯,我要刘叔叔。陈步森说,反正我也没事儿。老太太说,那不行。她突然拿出一叠钱塞给陈步森,陈步森不要,双方一直推。最后老太太推不过陈步森,说,小刘,后天是星期天,我要去精神病院看淘淘他妈,我想你跟我一起去一趟,我想让他妈亲自谢谢您。陈步森听了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有没有空。老太太说,你不是刚说后天有空嘛。陈步森低着头说,我……看看再说吧。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最可怜的是我女儿,她只认得淘淘,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医生说她的脑子完全坏了。陈步森说,是吗?……

  三、神秘的吸引(4)

  陈步森回到红星新村,有好一阵像丢了魂一样。他曾经捕捉到的某种隐秘的幸福感:明明是加害者,却能和被害人如此亲密来往的奇怪的幸福感,现在有可能失去。陈步森一步一步陷入这个家庭,完全是被这种幸福感迷惑了:好像他无须任何过程,在瞬间就丢掉了凶手的身份,他和淘淘跟老太太再也不是仇人,那次的杀戮只是一个梦,或者是一个幻觉,或许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便宜的脱罪感的确有致命的吸引力,把陈步森迷住了。在接送淘淘的一个月里,陈步森夜里的确不再做被捕的梦,反而做一些让他高兴的梦。

  但现在老太太让他见一个人,这个人叫冷薇,这个女人就在两米远的地方看他如何帮土炮把丈夫的脑袋砸碎。陈步森好像看到她现在正站在他意识的十米深处看着他,对他说,你得了吧。

  陈步森不能很好地解释“你得了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能体会到这句话让他非常难受。因为有一次他父亲在抛弃他五年后来看他,要给他买一个冰淇淋,他也是这样对父亲说,你得了吧。

  现在,我就停止了吧。陈步森对自己说,不是冷薇疯了,而是我疯了,让这场闹剧结束吧。

  四、市立精神病院(1)

  周六。陈步森很早就醒了,他昨晚睡得很浅。早上不到七点,他就醒来了,靠在床上发楞。蛇子睡得像死猪一样。从昨晚开始,陈步森就下过决心,要远离淘淘一家。他想今天出去转转,去找个什么事情做做。陈步森想了一圈,也没想出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事情,倒是冷薇的形象老在他眼前晃动,好象在对他说:我认得你,我认得你。想到这里,陈步森就没有心情安排自己的事情了,他明白,只要一天不证实冷薇是否认得自己,他就一天不得安宁。他决定自己先跑一趟,到精神病院踩点,看看那个女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市立精神病院在西郊凤凰岭。陈步森从一个小区摸了一辆摩托车,准备当交通工具用,他到修理店谎称丢了钥匙,换了一把锁。有了摩托车,遇上危险会方便些。陈步森刚骑上摩托车的时候,窜上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想,如果淘淘和他的外婆看见他偷车,会很吃惊的。可是,偷车对于陈步森来说是常事儿,会偷车的陈步森才是真的陈步森,背着老太太上医院的是假的陈步森。陈步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驾驶着摩托车到了凤凰岭,远远地看见了精神病院的牌子。

  刚好是病人的活动时间。陈步森看见一百多个病人在操场上移动,动作迟缓像在做梦一样。陈步森想,这下我就可以看见她了,就像在幼儿园看见她儿子一样。可是陈步森在围墙外呆了二十分钟,也没有看见冷薇。陈步森决定翻墙进去。可是翻墙进去是要冒一定风险的。如果冷薇发现并认出了他,他就很难跑掉。陈步森犹豫着,正想掉头回去时,突然看见一个很像冷薇的女人坐在树那边的椅子上。陈步森再仔细地观察,确定就是那个女人。她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可是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但她就是老不回头。陈步森没办法,丢了一块石头进去,冷薇回过头来,和陈步森打了个照面,她没有任何反应。陈步森想,她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她连她母亲都不认得,怎么会认得我是谁呢?陈步森在摁住李寂的时候,土炮使劲儿挥舞锤子,把他的口罩拉下来了。陈步森明明看到冷薇看见了他的脸。可是现在,她却像注视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也许在口罩掉落的短暂时间里,过度惊恐的冷薇什么也没有看清。陈步森心中涌起一阵轻松:最近他在做一连串从未体验过的试验,他试验过淘淘,试验过他的外婆,现在,他又试验了冷薇。事实证明,他在那次作案中非常成功地隐蔽了自己。

  陈步森胆子大起来了,嗖地翻墙进了操场,慢慢地来到冷薇旁边。他先是从她身边走过,她没有反应。后来他又在她身边走了几遍,她还是没有反应。最后,陈步森竟然在离她几米远的正面停下来,看着她。冷薇也看着他。陈步森问她,你吃饭了吗?她回答:吃了。陈步森又说,你好。她也说,你好。陈步森正想说什么,她说,你电疗了吗?陈步森问,什么?冷薇说,你吃药了吗?陈步森明白了,说,没有,我不是病人,我不吃药。这时哨声响了,冷薇起身向大楼走去。陈步森立刻翻墙出了操场。

  陈步森看着冷薇慢慢进了大楼。他骑车往回走的时候,内心涌起一种彻底的放松感。一路上陈步森开始放声高歌,唱了他能想起来的他会唱的歌。他知道他是安全的。谁也没有认出陈步森是谁,换句话说,没有人知道他是罪犯。这不是自己可以避免落入法网的喜悦,而是另一种舒畅。事实上陈步森不怕坐牢,他倒很想尝试一回坐牢的滋味儿,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尝过。自从他离开父母后,他就不怕坐牢了。记得刚离家的那个星期,陈步森饿得发昏,饿到看东西都看不清楚的时候,就想到牢里去,因为那里管饭吃。当然,他现在不会那么想了。他今天很高兴,因为他竟然见了那个女人,居然还没被发觉。陈步森重获了那种不是罪犯的感觉:至少他可以坦然地回到淘淘家里。因为现在这家人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是谁。陈步森决定现在就去找淘淘,今天是星期六,他想带他出去玩。

  陈步森提出要带淘淘去玩,老太太答应了,她已经把陈步森看成熟人,对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淘淘更是高兴得欢呼。陈步森心里犯嘀咕:她为什么就那么信任我呢?为什么骗一个人那么容易呢。其实我就是杀害她女婿的人,她竟然一点怀疑也没有。只要稍微伪装一下,她就上当了。陈步森想,如果我狠,我现在就能把她们再骗一次,把她们的钱骗光。可是,这个念头快冒出来,他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他对自己说,我是随便想的,我不会这样做的。这是不可能的。我在胡思乱想。我和淘淘认识了,说是叔叔也可以,我不会害他的。我靠,我这是想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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