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_二月河【完结】(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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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墨林今天脑子都转不过圈来了。苏舜卿死了,他悲;受了八爷的羞rǔ,他气;升了官,他喜;与年羹尧打jiāo道,他忧;皇上赐给他密折专奏之权,他又惊又疑。心里像是翻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全都有了。他跪倒叩头说:“臣敢不遵从圣上明训。”

  “夜深了,你们都散去了吧。”

  众人都走了,可是,心事沉重的雍正皇帝,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几次起chuáng到殿外看天,可是,天却为什么晴得这样的好……

  刘墨林料想张廷玉昨晚发了病,今天一定要迟起的。所以,他直到天色大亮,才喊了轿子,走向张廷玉的私邸。一路上,沸沸扬扬的街谈巷议,震人耳鼓:“哎,听说了吗,弹劾年大将军的那个史大人,已经被绑赴午门,午时三刻就要问斩了!”

  “嘿,你的消息晚了!我听说,今天年大将军要亲自出这趟‘红差’哪!”

  刘墨林听了这些议论,觉得十分好笑。“午门问斩”是前明常见的事,大清开国以来已经废止了。只是在康熙初年平定吴三桂叛乱时,有过那么一次。那是因为要表示对吴三桂大张挞伐的决心,康熙皇上亲登五凤楼,并在午门下令斩了吴三桂的大儿子吴应雄的。史贻直这么点儿小事,哪用得着大动gān戈呀?再说,就是杀人,也用不着年羹尧亲自动手啊!他正在想着,轿子已到了张相门前,刚要递上名刺,哪知,门官却笑了:“哟,刘大人,我们张相爷四更起身,五鼓上朝,这已是几十年不变的老规矩了,您还不知道吗?张相离家时jiāo代过了,说请您老到上书房里见面。”

  刘墨林不住赞叹:啊,怪不得张廷玉的圣眷那么好。敢qíng,他勤劳王事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昨天晚上,他睡得那么晚,今天他照样还是起得这么早。换了别人,不,假如换了自己,能这样勤奋事主吗?

  大轿抬起后,刘墨林又特别嘱咐,要绕道午门,他想去看看史贻直。大家同朝为官,史贻直遭了事,自己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可是,来到午门前,刘墨林又犯了踌躇:自己马上就要到年羹尧手下当参议,不早不晚地来掺和史贻直的事,岂不要犯了年大将军的忌讳?他在午门前远远望去,只见史贻直已经被摘了顶戴,直挺挺地跪在午门旁的侍卫房门口。五月的太阳,火辣辣地挂在万里无云的晴空。骄阳在施展着它的威风,把整个北京城全都烤得像火炉一般。史贻直却昂首挺胸,笔直地跪在那里,好像心里充满了对上天的虔诚,而并没有丝毫的怯懦。他的梗直无畏,更增加了刘墨林对他的敬意。

  就在这时,老太监邢年走到史贻直的面前说:“有旨!”

  史贻直以头碰地:“臣,史贻直聆听圣训。”

  “皇上问你,你这次无端攻讦年羹尧,有没有串连预谋的事?”

  “没有!”

  “那为什么孙嘉淦要出面保你,他说的又和你的话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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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七回 斥直臣刁钻又狠辣 降甘霖雷电施天威

  史贻直好像十分意外,但他还是梗着脖子说:“回圣上,孙嘉淦是昨天才回来的,而臣是在昨天夜里见到的皇上。臣平日与孙嘉淦没有往来,也不想和他往来。臣不知道他要保臣,也不屑于他来保!”

  邢年出来,只是传达皇上的话。他自己是不能乱问,更无驳斥之权的。他听了只是点点头又说:“皇上让我带话给你。皇上说:‘朕很怜你’。皇上命我传旨说,你只要向年大将军谢罪,便可得到赦免。”

  史贻直虽然还在跪着,却突然直起身子,以手指天说道:“臣岂能谢罪,臣又岂肯谢罪!年羹尧的所作所为,已经遭了天怒人怨。臣可断言:杀年羹尧,天必下雨!”

  太监邢年到午门外传旨说,只要史贻直能向年大将军谢罪,皇上就可以赦兔了他。可是,史贻直怎么能这样做呢?他一口就回绝了:“皇上,臣若谢罪,在皇上面前就是佞臣;在年羹尧那里,则是附恶。臣不想成为jian佞小人,因此臣也不想得到赦免!臣只有一句话:杀年羹尧则天必下雨!”

  刘墨林想不到史贻直竟是如此的倔qiáng。他看了一眼四周,跟着邢年出来的太监侍卫们,也全都惊得面色苍白、张口结舌了。

  邢年的问话还在继续:“皇上说,你与年某是同年进士,又受年某的举荐,才得入选为东宫洗马的。你必定在想,年羹尧功高震主,皇上也早晚会有鸟尽弓藏的时候,所以就想先来告他的状,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这样地投机钻营,真是其心叵测。皇上问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邢年是老太监了,当年他曾目睹了几位熙朝名臣批龙鳞的事qíng。可,康熙是位仁厚的君主,而雍正却是个挑剔的皇上,他们父子俩是不一样的啊。眼见得史贻直如此冒犯皇上而毫无惧色,他嘴上在问,心里却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刘墨林听着这挖ròu剔骨一样的问话,早就吓得浑身打颤了。却听史贻直端庄地说:“回皇上问话。臣与年羹尧是同年不假,但臣却不知他曾推荐过臣这件事。今日忽听此言,实在是让人羞愧难当。臣举进士,是臣自己考上的,与年某何gān?年某人推荐臣,不管是出于何种居心,但最后用臣的是皇上,而不是他年羹尧!臣以为,皇上应当以是非曲直来判定取舍,而不应以揣测之词来加臣罪过!”说完他伏地顿首,叩头出血。

  邢年擦了一把汗又说:“皇上说了,你既然不肯服罪,那你就必定是小人,你就得在这里晒太阳。晒死了,天就下雨了!”

  史贻直一见邢年要走,伸手就拉住了他骂道:“你这个老阉狗!去向皇上回话,我史贻直不是小人!”说着,他的眼睛里冒出泪花来。很显然,刚才皇上要邢年传过来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邢年一笑说道:“咱只是个传旨的,皇上要问什么,不gān咱太监的一点事儿,从心里说,我倒是很佩服您史大人这份骨气的。”说完,他迳自带着人走回大内缴旨去了。

  刘墨林见到这番qíng景,惊得又愣又呆。他忽然想到,自己这是怎么了?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有要事的,先得到上书房去见张廷玉,完了还得赶到年羹尧那里去哪!便三步并作两步向上书房奔去,可他却晚了不止一步,因为张廷玉已经在和杨名时谈着了。杨名时身边还坐着个李绂,看来也是等候在这里的。张廷玉见他进来,只是略一点头说:“你怎么到这时才来?原来我打算先和你谈的,可已经见了好几个人了。这样吧,你先坐下,等我和杨名时他们谈完,再陪你去年大将军那里好了。名时,你继续说吧。”

  杨名时答应一声,就接着说了下去:“张相,您知道,云贵那里苗瑶杂处,是不能和内地类比的。内地是官府说了算,而云贵却是土司说了算。如今,蔡珽将军已不再过问民政了。我遵照先皇的遗训,采取怀柔羁魔之策,好不容易才把那里理顺。皇上说要‘改土归流’,就是要用朝廷官员来替代土司,甚至要取消土司,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不是我不想办,我曾在几个县里试过,官府实在是管不了苗瑶山民的事qíng。中堂试想,一个个的土寨,隐藏在十万大山里面。有的寨子连马都上不去,还有的寨子蛮荒不化语言也不通。这些寨子里的土司又是世袭的,一旦被取消,就会生出怨恨之心。而且他们各自为政久了,一造反就会一寨皆反,一山皆反。你派兵去镇压,他们就钻进了深山老林;而兵一走,他们就依然故我。有的县已经多年没有县令,甚至连衙门全都倒了;而另外的县虽有一个当地人在替政府办事,但也只管召集土司会议和宣布政令。会一散,他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你想设政府吗?那就要派官员。可那里的瘴气毒雾厉害,派去的人常常十去九不回。所以人们宁愿辞官,也不愿到那里去。我说的这些烦难,请朝廷要多体谅点。我以为,还是维持现状,不要轻率变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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