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冯拯立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钱惟演马上闭嘴,一行人再不耽搁,走出了资善堂,继续自己的富贵之路。
丁谓独自一人,面对残羹冷炙,这时他应该感激刘娥,他的人生正变得更加绚丽奇异。就在不远处,他的命运被自己的敌人们随意摆布,那像什么呢?像不像是刑场上的犯人,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怎一个屈rǔ了得?想不到他丁谓也有这一天!
那一天的片刻寂静,足以让他回顾自己的一生。应该清醒了,什么都是假的,他的聪明、能gān、qiáng悍甚至凶残,都是假象。说到底他冲不出时代的局限,具体点说是他败给了赵匡胤、赵光义还有赵普。
这三位帝国的缔造者给了文臣们空前的地位和权力,可也在暗中悄悄地把权力都渗了水,谁也别想真正地造反。想想看丁谓的发家史,他在真宗朝的得宠是因为满足了赵恒的拜神yù望,是个掏不空的钱匣子;在赵恒死前的三五年里一手遮天是因为赵恒已经神智不全;可只要是宋朝的统治者换了人,哪怕是个女人,都轮不到任何臣子兴风作làng(南宋除外,那始终是个畸形儿)。
对寇准、李迪赶尽杀绝能怎样?那也是刘娥的死敌,你越狠她越高兴;拿下了曹玮又能怎样?曹玮在战场上是潘美,在政治上像他的父亲曹彬,两方面都做得合理合法接近完美,你倒了之后曹玮仍旧会东山再起。而就在这时,你丁谓的命运已经成了冯拯等人嬉笑戏谑的玩具,随人家怎样开心怎么摆弄。
冯拯提起笔来很犹豫,他似笑非笑,想了又想,才对身边的参知政事鲁宗道说:“鱼头兄,你还记得五个月以前,鹤相(丁谓别号,当年的祥瑞事件里,他总以仙鹤云集说事)是怎么贬的寇准吗?”
嗯?鲁宗道大有兴趣,静听下文。
“鹤相当时很是感慨,特意对我说:‘yù与窜崖,又再涉鲸波如何?’他想把寇准直接贬到海外,和卢多逊当年一样。”说着冯拯很兴奋。崖州,就是现在的海南三亚的崖城镇,那是直接出大海了,基本上和淹死没啥大区别。
回想五个月以前,那时他yù说还休,本来对寇准恨得咬牙切齿的,但也没忍心再落井下石。结果丁谓拿起笔来给寇准缩短了些路程,改崖州为雷州,还在大陆之内。
但这时轮到了他来写丁谓的贬书了,真是犹豫啊!让丁谓去哪儿呢?按说与丁谓jiāo恶不过才半年,仇恨度无论如何也超不过平生大敌寇准,但他提起笔来给丁谓改户口,两个字写下去之后,换得周围一片的点头赞叹声。
——崖州!
“今暂出‘周公’涉鲸波一巡。”冯拯掷笔,大快人心。而且特事特办,就在当天,丁谓还在资善堂里坐等的时候,他的罢相制就已经写好颁出了。
临时找不到翰林学士,就由冯拯急召一位中书舍人(东府一位办事员)进来写字,不合规矩又怎样,谁让丁谓丁相公那么的凌厉风发,不可一世?他被贬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接着再贬为崖州司户参军,跟寇准的官衔再次拉成平级,然后即日出城,不许逗留,连同他所有的儿子也都被停职查办,一家回归平民。
崖州远于雷州,丁谓踏上了不久前寇准所走的同一条路线。朝坐天子堂,暮为烟霞客,这一路万里行程,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不过开封城还有大宋朝的任何高层决策,都已经与他彻底无缘,此生再不相见了。
天圣手段
gān脆利落地放翻丁谓,这让人激赏,那么接下来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放翻所有朝臣,并且包括外边的契丹、党项两处大敌,还让他们统统地既爱又恨、既敬又怕,这又是什么样人物呢?
刘娥以一个统治者的身份初次走上历史舞台时,就是这样一副面目。
从头说起,丁谓刚倒台时,无数的人跟着胆战心惊,因为心里有鬼。要知道丁谓独领朝纲好多年,有多少人曾经表过忠心递过顺表?这些东西都在丁谓的府里藏着,只要刘娥愿意,这些人都要挂上丁谓同党的标签,一起去海南旅游。
可刘娥在第一时间里下了一道诏书——“中外臣僚有与丁谓往来者,一切不问。”而且为了言而有信,她派侍御史方谨言进入丁府,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抄出来的所有士大夫书信一把全都烧掉。
宋朝的官儿们都长出口气,一致宣誓,我们爱刘娥。
接着的大事就是给真宗赵恒治丧下葬,有两件事不可不提。第一,借此机会照会契丹,我们宋朝换皇帝了,而且请你们看准,我的名字叫刘娥,一切我做主。
契丹的皇帝很难过,辽圣宗耶律隆绪召集蕃汉所有大臣,为赵恒举哀。并且对自己的宰相吕德懋说:“我和南朝皇帝约为兄弟,已经20年了,现在他突然去世,想我只比他小两岁,还有几天余生!”说完他更加悲伤,而且忧虑,因为南朝的皇帝年岁太小,想想就让他头疼,要是这小孩儿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被人别有用心一番,那就不堪设想了。
就在这时,宋朝的报丧使者到了。双方一阵沟通,辽圣宗感觉好受了些,原来俺的皇嫂这样了得啊,他转身对自己的萧皇后说:“就由你写信给大宋的皇太后吧,也让你能名传中国。”然后下令在范阳悯忠寺为赵恒设灵堂,建百日道场。并且下令全国,不许任何地名、人名犯赵恒之讳(即“恒”字)。
以上的一切,应该算是仁至义尽,真正把赵恒当哥哥来祭奠了。那么刘娥怎样接待辽国的使臣呢?耶律隆绪直摇头,要是俺的母后还活着就好了,宋朝的女人还真是不好对付!
辽国的吊孝使团进入宋境,一切很顺利,20多年的友好往来,接待工作早就变成流水作业了。可是千好万好,小心最后一刀。
话说该使臣该跪的全跪了,该哭的也全嚎了,当然吃喝玩乐也都没闲着,然后他忠实地传递了契丹皇帝耶律隆绪的亲切qíng义,想面见宋朝的最高领导人刘娥皇太后(“使者将致问于皇太后”),但是问题突然出现。
宋朝的脸板了起来。小同志,你是不是有点搞错呢?我们来回忆一下。20年前签订澶渊之盟时,是谁和谁签的啊?对,是宋真宗陛下和辽国萧太后女士,从来没有隆绪小弟弟的事。现在我们的皇太后按辈分是大嫂,无论从哪条来说,都“礼不通问”。
史书记载,辽国使者“语屈”,他没话了。
这事看着很小,很家居,很腻很烦很无聊吗?对不起,这事超级大。回想一下石敬瑭叫耶律德光什么?赵恒又跟隆绪怎么论?还有宋朝给辽国的岁贡叫什么?给党项那边的又用什么名义?甚至后来赵构怎样称呼金国人,这都是顶级的国家大事,涉及国家民族的jīng气神还有国际地位!
所以刘娥的面目从此在异族人眼里变得冷峻而qiáng悍,是个地道的顶门立户型的qiáng势寡妇。这件事很快就有了连带的收获,党项人变得更乖了。李德明主动上书,再次声称他叫“赵德明”,而且同样为赵恒在西北边治丧举哀。
这样,宋朝的国际周边形势,并没有随着赵恒的突然死亡,赵祯年仅13岁而有什么变化,在治理内部,把丁谓清除之后,又把外忧控制到最完美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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