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中华之上国,尔等只配忍在西边小地,去做“西夏”人。
在一片的声讨怒骂声中,也有人保持了理智。文官集团里有人发现个细节,即李元昊虽然大逆不道,妄称皇帝,但在国书之中还保持着臣的自称,是相当地有礼貌地。那么我们中华上国、礼仪之邦难道会直接大打出手吗?
不,夷狄蛮人是需要教育的,要给他们机会。于是一方面商议对李元昊的惩罚力度,一方面照前例,给西夏送国书来的使者送去了各种赏赐礼物。但万没料到,该使者极其嚣张,此人关上房门,把宋朝官方,代表着皇帝送来的赏赐都晾在了门外。
我根本就不稀罕你们的东西!
气晕了,宋朝的大臣们怒不可遏,当场就要拆毁驿官的屋墙,把这个该杀的使者压死在里边。军方的最高机构枢密院方面却非常gān脆,枢密使王德用、陈执中瞪了这群大臣一眼,gān嘛要拆自家院墙?拉出去,直接砍了这杂种!
王德用瞬间恢复到42年前征战党项,把李元昊的爷爷赶出青白池老巢时的状态。陛下,老臣请战,愿自将中军,杀入大漠,剿灭李元昊这个丑类叛贼!
仁宗陛下却在犹豫……老大人壮志可嘉,但,再议。
再议,就陷进了泥淖里。这时宋朝距离上一次国与国规模的大战,如澶渊之役时,已经过去了34年,一代新人早已长成,当年的印记都快被磨光了。
更重要的是,历史无数次地证明了,只要稍微远离战争和灭亡,哪怕就算正忍饥挨饿地过着穷日子,中国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自豪起来。我们就是最优秀的,我们吃的土豆都比外国人的牛ròu香!
这时的宋朝,就完全无视李元昊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们自己又臃肿肥胖到了哪步田地,只要被冒犯了,就要第一时间地还击。还击的办法很快出炉:
第一,削夺李元昊在宋朝的一切官职,但姓还给他保留着。宋史中一直称他为“赵元昊”,牢牢地把他钉在了家臣的身份上;
第二,立即关闭陕西、河东方面与西夏的榷场贸易,再不和他们做买卖;
下令搜捕李元昊派来进入宋朝境内的探子,并且出到了抓到一人,赏钱十万贯的赏格;
加qiáng边境上的军事力量,派夏竦知永兴军(今西安)、范雍知延州(今延安),各兼任本部都部署,随时进入战争状态;
派人追上返程的西夏使者,把李元昊带来的礼物同样退还……
与此同时,国内关于西夏问题的大讨论继续进行,集合宋朝三五十年里科考产生的无数天才,务必要讨论出最恰当、最完美的对敌方案。
综上所述,举措是不少了,力度也不小了,但稍微分析,就会发现完全不靠谱,基本上都是一厢qíng愿。先说第三条,那是亡羊补牢的悲哀版,即圈里只有一只羊,丢了之后你再补有什么用?那只羊就是宋朝国内的兵力布置以及山川河流的具体走向。
李元昊在这一年的五月间,提前半年提出申请。我亲爱的陛下,我最近吃斋了,想拜佛,听说您国内五台山是相当的灵异,我派个代表过去,替我拜一下,可以吗?
如此虔诚,怎能不许?于是国门大开,西夏人带着纸笔图本,一路观光写生,旁边还有宋朝的陪同官员作导游讲解,其间还不时地骄傲一把,请看这里,我们的国土是这样的雄奇伟岸、那里,又有些什么值得关注的特别点……间谍做到了这个份儿上,李元昊根本没必要给他发工资,完全是公款旅游!
第四点,无论是夏竦,还是范雍,都是东京城里的富贵京官。把这二位派到了国境线上,试问加qiáng的是军事力量,还是所谓的政治力量?对未来可能爆发的战争能起到什么作用?至于身兼本部都部署,那更是笑话。
宋朝真的发达了,文官们有皇帝撑腰,真的在无所不为。文官做到了军区总司令的职务,这在太宗朝、真宗朝根本无法想象,那以前都是潘美、傅潜、康保裔、王超等职业军人的专利,什么时候轮到唧唧歪歪的文人去滥竽充数?!
至于第五点,更加是小孩子在赌气。李元昊的使者拒绝礼物,那么你也同样回敬,大宋皇帝和西夏使者同等规格?这时天朝上国的风度修养哪里去了?面子和风度并不都是等同物!
有用的只有第二点,断绝贸易,才是对西夏真正的打击。
宋朝比周边所有国家都qiáng的,就在于它的国力。战争打的是军人,更打的是物资,宋朝有钱,有粮,还有各种各样游牧民族流口水,却不出产的奢侈品,只要打下去,对方注定崩溃。
尤其是西夏这种只有军队,经济却跟不上发展形势的初级雏形帝国。
但问题是见效太慢,战争要一天天地打,物资要一点点地消耗,战场上的胜负荣rǔ却瞬间见分晓,谁死的人多谁心疼,试问得有怎样坚qiáng的心灵,才能把千万条人命视为物资的一部分,说抛出去就抛出去,毫不在乎?
这些都是问题,宋朝在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到宝元二年(公元1039年)年底,近14个月的超级大讨论中,却都没有分析到。他们有99.9%的人在叫喊着杀了李元昊,屠灭党项全族,只有一两个零星的声音在反对,不仅没起到作用,还被官方认定是脑子进水,疯了。
这两个人是夏竦和吴育。夏竦,字子乔,江州德安(今属江西)人。生于公元985年,现年54岁。父亲名叫夏承皓,乃是一位与契丹人夜战殉国的烈士,但夏竦的真实身世谁也不知道,因为他本是个弃婴,是夏承皓在一个冬天的早晨,上班的路上拾到的。
简短地说,他以诗文起家,再以父亲殉国的功劳得宠,一步步升迁,在仁宗朝做到了枢密副使、参知政事这样的顶级高官,这时被派往边疆,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他本人也很不高兴,他是不愿意与异族的蛮人打jiāo道的,连受命出使契丹都要痛哭一场。
哭得非常慷慨激昂。“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我恨夷狄蛮人,那是世仇敌国,对他们国君下拜,跟他们臣子说话,我受不了!于是说什么都不去。
比较的无耻,但比起将来他的卑鄙,这就不算什么了。小人往往有才,此人眼光准,看得远,在官场上升官有术,到了战场上也格外的清醒,他没用多久就分析出了敌我双方在眼下的实力对比,一旦开战,宋朝必将大败。
理由如下。
把李继迁和宋太宗对比、李德明与宋真宗对比、李元昊和宋仁宗对比,一切就都清楚明白了。党项人在逐节升高,宋朝却在步步衰弱。
以开国之初时百战百胜的部队,都不能剿灭土匪xing质的李继迁,以能和辽国人打成平手,签下澶渊之盟时的宋真宗部队,也没法去对李德明下手。现在凭什么有自信一定能击溃李元昊,并杀光党项全族?
凭着那群百万多人的太平老爷兵?道理多么浅显,上报到朝廷,只换来了中书省、枢密院的一片嘲笑——夏竦是个胆小鬼。
吴育,字chūn卿,建安人。宋史中qiáng调他很聪明,但根据表现可以肯定,此人不是聪明所能局限的,他是明智,大局观非常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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