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了宋朝人,异样的气氛开始在空气里浮动。每个人都想庆祝一番,重大胜利,只要土地不被割让,他们的使命就算完成。
但是快乐来得太突然了,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潜在说法?不来不知道,传说中憨厚朴实特别真诚的北方人,原来都是变戏法出身的,一天一个样,谁知道下一步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花样真的又来了,契丹人是否憨厚真诚什么的不好考证,但办事gān脆绝对是真的。只隔了一天,富弼就又被召进辽国皇宫,和耶律宗真见面。辽国皇帝只用一句话,就把他震晕在当场。
“你可以回去了。”
啊?富弼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谈判结束了?你们到底要什么,还没谈好呢。还是突然间翻脸,宣布谈判破裂?
“现在我不能回去,结亲,还是增币,我得带回去一个结果。”富弼小心翼翼地反对。
耶律宗真的回答彻底打破了谈判的常规。“你还得再来一次,那时我才会告诉你我的选择。别忘了,带两份誓书。”
富弼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看着这个年轻的辽国皇帝的目光,一定变得非常复杂。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的辽国都有了怎样的变化。当年澶渊之战,辽国是刀枪说话,可现在的谈判技巧,完全超出了宋朝人预先的想像。
这时不作决定,让你带着疑问往回跑,再带着两个不同版本的誓书回来。这一去一回之间,至少要几个月,单是宋朝方面在猜测中忧心如焚地过日子,就足以让辽国人得到好处。何况这期间,辽国完全可以使出各种盘外招,比如向燕云地区增兵,可以和西夏方面会面,不必实际打仗,这些姿态就会吓倒绝大多数的人!
聪明人有种悲哀,能读得懂各种陷阱,却一点用都没有,只能往里跳。得有实力,不然就会有罗马毁于蛮族,或者后来宋朝被蒙古覆灭的悲剧。
知识和文明,有时只是一朵娇艳动人的玫瑰,它开得越鲜艳动人,就越会招来贪婪的目光,被剪下枝头,变成别人cha在瓶中的玩物。
富弼就体验着这种屈rǔ,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得乖乖地听话走人,带着模棱两可的意向回国。回到开封之后,他向政事堂述职,总结这次出使,成绩可以说非常巨大。
——辽国人主动放弃了领土要求,这是原则上的胜利!
但事qíng分怎么说,也可以说半点功劳都没有。因为这都是口头上谈妥的事,说声反悔,你连骂人的证据都没有。局势要求宋朝必须单方面加快谈判的速度,尽快把事qíng落实到文字上去。宋朝人一直都记得,契丹人有多奇怪。他们是qiáng盗,他们真抢东西,但是也守信,观东亚几千年来,连汉族都算上,他们对盟约的遵守程度是最好的。只要在文件上签了字,就万事大吉。
宋朝全面总动员,首相吕夷简亲自出面,向富弼传达了皇帝的最高指示。注意,结亲就不给钱,给钱就不结亲。这是第一。
第二,如果要的是钱,钱的数额有说法。辽国如果能约束李元昊再次臣服,每年在原数30万贯之上,多加20万。如果做不到,只给10万。
根据这样的条件,国书就要预写两份,誓书,由于李元昊可能加入,所以要写成三份。非常慎密,说完之后,吕夷简又问富弼,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富弼真有,他列出了三条。1,两国jiāo界之处的湖塘不得扩展;2,两国均不得无故增加边境驻兵;3,不得收留逃亡人员。他郑重qiáng调了一下,这是辽国皇帝再三要求,必须要写进誓书里的内容。
没问题。吕夷简一切同意,并且非常反常地放权,他把国书、条款、誓书都jiāo给了富弼亲自糙拟。你最了解qíng况,就由你来独力完成。怎样,这样你能放心了吧?
富弼放心了,他加班加点写出糙稿,上jiāo给政事堂。这时宋朝的办公效率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政事堂下令,富弼你可以先走一步,你的糙搞马上就会由专职人员写成正式文件,然后快马加鞭地追上你,这样才能保证一秒钟都不耽误。我们的口号是争分夺秒,必须成功!
富弼,你这就跑吧。
富弼立即就冲了出去,要说那可真是快,可能是在辽国骑马骑出成绩了,他一口气跑到了武qiáng县,开封城里的快马才追上来,把一个超级包裹jiāo给了他。
里面是10份密封文件。包括国书两份,誓书3份,另外每个文件都另备副本。
历史就在这时拐弯,按理说富弼应该严格执行命令,接到文件后继续向北一路狂奔,好去争分夺秒啊。但他慢了下来,史书里jiāo代得很清楚,他脑子里有了个问号。
——我和契丹皇帝约好的三个条约,是不是真的写进正式文本里了呢?
带着这个问号,他越走越慢,到了乐寿这个地方时,终于停了下来。他找了个清静地方,秘密地把文件拿了出来,注意,不是正本,是副件,小心翼翼地拆开。富弼的心立即冰凉了,果然如他所料,国书、誓书上根本就没有那三条!
难以描述他的心qíng。是悲凉,是愤怒,还是无法遏制的鄙视,简直没法形容,就算不是事关国家民族兴亡的大事,只是男人之间的承诺吧,也没有这样骗人的!
以上就是富弼偷拆国书的犯规行为的官方记叙。按说这本身也是件超级大罪,之所以没有追究,是因为他发现了比他犯的罪大N倍的罪。即吕夷简一伙儿犯案在先。这都没错,但有一个疑点,就是为什么富弼会突然间有了那个问号呢?
他怎么就能准确地判断到,国书被做了手脚?
不错,之前因为郭皇后被废的事,他和范仲淹一起得罪了吕夷简,但这并不能成为理由。很简单,西夏战争开始之后,吕夷简和范仲淹都并肩携手了,和他这个次要人物有必要死死纠缠吗?那么问题出在哪儿?
更简单,一个地名,武qiáng。
富弼从开封跑到了武qiáng,文件才追上了他。武qiáng,是现在河北省石家庄的辖区,和河南省开封市距离有多远?只是把他写的糙稿抄成正文,用得着那么多时间吗?!经过那么久,文件还是没到手,就是一头猪,都会起疑心的!
可疑心加愤怒,也不能让富弼穿越到未来,他得到21世纪,才有办法隔着几百里地准确地把pào弹瞄到吕夷简家的卧室房顶上去。身在宋朝,有各种规章制度,就像将军不能擅自离开防区,使者更不能随便掉头。
你有使命,必须往前走。
这就给富弼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他得怎么办呢?带着这样的国书去辽国,耶律宗真铁定会翻脸的!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把这件事报告给皇上,只有皇帝才能压制吕夷简。但又有问题,怎样报告呢?自己不能回去,身边的使团人员难保没有宰执集团里的人,再派出去个内鬼,来回折腾的时间都能让谈判流产。
富弼在乐寿县绞尽脑汁,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人。qiáng烈要求注意,这一段历史只在《续资治通鉴长编》里才能找到,其他的近现代史书里根本没记载,都是富弼气得抓狂,直接跳上马冲回开封,找吕夷简单挑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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