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_高天流云【完结】(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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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截止到这里,往前看,有件事可以稍微地证明这个观点,可惜只是个苗头,各位大君子当时根本没留神。就是贬谪滕宗谅事件。历代史书,包括现代宋史研究者,都说是因为滕宗谅早年得罪过仁宗,还有为了节约边关开支,所以才动了他。

  不对,我认为这事不那么简单。

  得罪仁宗的人多得是,滕宗谅那个奏章算什么,比他更尖锐的多得是,赵祯都原谅了,为何单单只难为他?至于边关问题,钱永远都是小问题,只是要千万注意,要看是谁把钱掏给大兵们的!

  还记得宋初第一军人曹彬当年被降职的原因吗?他拿自己的钱,给边关将士打赏。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死罪。你想让边关将士只记得你的好吗?!滕宗谅、张亢、种世衡等人犯的都是这个毛病。区区几万贯钱,开封城里随便指个人家,都能拿得出来,根本就不可能对堂堂大宋国库的损耗产生影响。

  处置他,完全是对君子们的一次警告,可惜范仲淹等人半点都没察觉,这样才有了当年四月七日的那次著名的谈话。

  那一天,仁宗把两府、两制、御史台、知谏院的各路高官都召集在一起,说了一句话。“各位爱卿,从来都是小人才结党,难道君子也结党吗?”

  请注意,正规场合,全体大臣,这句话是什么味道?对谁说的?说时是发自怎样的心qíng,它的作用是什么?这一连串的问题,绝不仅仅是普通的问策咨询。它至少说明了两点。

  第一,皇帝给结党的人定了xing——小人才结党;第二,君子们,在场的“君子们”,你们也结党了。那么你们算是什么?

  这是当众抽了范仲淹、欧阳修、韩琦等人一个耳光,给过你们脸,你们不要。非得等我把话挑明了。

  第十三章 君子不结党

  这才是当年这次金殿谈话的真实气氛,这不是含蓄的暗示,更不是和蔼的规劝,这是当众的警告和斥责。按理说,这时范仲淹等人无论是多么的道德高深,声誉隆重,或者一万个正确理由在心里,都必须低头认罪,老实承认错误了。

  因为这是皇帝说的话,并且还引用了孔夫子的至高名言——君子不结党!

  这两个高度,是封建社会里谁也没法逾越的。可是范仲淹等人就不。他们当场就把皇帝给掀翻了。由范仲淹亲自出面,回答说。臣在边关时,看到勇敢的人结为一党,懦弱的人也结为一党,在朝廷里也是这样的。一心为善的人结为一党,怎么会对国家有害处呢?

  注意他的开头。“臣在边关时,”文学大家范仲淹完全可以引经据典来说事,可他一切从实际出发。小朋友,我在边关打仗时才认识到的这些,你在深宫里,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所以没有发言权。君子和小人,先分出来谁是gān实事的吧。

  甚至这句话里还有些怨愤和威胁。我在前线打仗,你们这帮在后方享清福的,帮不上忙,至少先闭嘴。

  当天就这样散了,贾昌朝和御史台的人一定很满意,皇帝和新政君子们生气了,这是天大的利好消息。紧接着就有更大的惊喜。能想像吗?皇帝和臣子有了分歧,被教训的居然是皇帝!

  知谏院长官欧阳修大人回到家越想问题越严重,皇帝的脑筋秀逗了,我得教教他。于是就发挥特长,写了一篇名垂千古的好文章,把自己和各位君子兄弟们扔上悬崖,变得万古流芳,永垂不朽,呜呼矣哉。

  文章是这样写的——“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余下的不赘述,就是那篇大名鼎鼎的《朋党论》。

  这篇文章在中国古代文学史是有一定江湖地位的,尤其是出自君子之手,被历代君子们奉为生活宝典,更是意义非凡。这些我们都不管,要看的是当时起了什么作用。

  从本质上看,这是篇翻案的文章,陛下您的中心点是“君子不党”,但我就是要和你掰掰手腕。议论风发,旁征博引,证明君子有朋,而且朋党有用。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除了我们之外都赶走。

  那样,天下就太平了。

  联系到滕宗谅事件,就会清晰地知道赵祯的感觉。你们拉帮结派都是对的,而治理国家,我只要把其他人都赶走,只使用你们,就万事OK了。是吧?

  那还要我这个皇帝gān什么?天下到底是谁的?!是不是君子有德,有德者居天下,你们想的就是这个吧。

  史书为证他想对了,《朋党论》没jiāo上去几天,欧阳修又接连写了几个奏章,他是当时全宋朝最亢奋的人,一天好几遍地催皇上,真是忧国忧民。

  ——范仲淹、富弼给您出的主意,您都照办了吗?得赶快啊,普天下的老百姓都伸着脖子等,非得让他们把脖子伸到您屋里,才能实行吗?还有您要注意,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小人跳出来刁难挑刺的,您要坚定立场,团结在范、富两位君子身边,千万别动摇,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看到成果的。

  事无巨细,都为皇帝想到了,您只要照办就可以了。至于您不照办,您想gān什么,想和小人为伍,当个昏君庸人吗?

  赵祯的心进一步低落,“进贤退不肖”,贤人,原来是这样的……同一时间里,宋朝全国臣子都在手捧语录照镜子。按照欧阳大才子的新作《朋党论》来对照,我们都是什么呢?君子?脸皮别太厚,人家不带你玩,别靠得太近!小人……凭什么说我们是小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凭着十年寒窗,考中的进士,再一步步熬资格,从小到大做到的官,你一个后生晚辈,只是笔杆子硬点,就这么糟蹋我们?!

  别说是他们,就算同在两府的其他宰执高官,如章得象、杜衍、晏殊、贾昌朝甚至韩琦也都在咬牙,君子里面再细分,他们也没份儿。这样局面就形成了,经过欧阳修充满了激qíng的不泄努力,范仲淹和富弼终于被孤立起来。

  而他们两人正是新政的实际推行者。

  随着每一天的过去,新政的敌人都在增加。后来连皇宫里的太监们都加入了,他们在史书中留下了一句很实惠的话,相信谁听了都会发愁。

  陛下,一个人结党,最多不过十几人,五六个人结党,就是七八十人。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余靖、蔡襄、尹洙这是多少人了?何况他们的新政里,关于选官的办法,就是“推荐责任制”,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去选人结党了。不出二三年,朝廷内外就全是他们的人了。

  局势恶劣,人心险恶……赵祯不禁在心里暗叹,人人都说新政好,唯有王权忘不了;人人都说君子好,唯有朋党戒不了!怎么办?这伙人快危及到江山社稷,还能由着他们折腾吗?立即法办他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可赵祯不这样。他仍然沉住了气,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才选这些人当官的。时间进入了六月份,夏天开始了,他给两府大臣,更给这些君子们提出了5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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