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非得选宗室子弟入嗣吗?”没等司马光回答,他又喃喃自语,“这是忠臣之言啊!一般人是不敢提的。”
“臣提出此议,自谓必死,不意陛下开纳。”司马光如是说。他平静地顺着皇上的话,把中心议题悄悄地往实施上推。
果然,仁宗这样说。“这有什么害处,选宗室为皇嗣,古以有之,你把奏章jiāo给中书吧。”
从来没有过的大进展!换一个人,心脏肯定会剧烈狂跳起来,奏章由皇帝的命令传达到中书省,那就是命令宰相们实施了!可这是司马光,他马上就拒绝。
“请陛下自喻中书宰相。”说着就请辞告退了。
搞什么,是不是疯了。好容易皇帝亲口答应,居然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去了!但是别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没到揭谜的时候。当天司马光的演出还没结束,甚至可以说事qíng才刚刚开始。
他从皇宫出来,直接走进中书省,向宰相们汇报工作。具体内容是皇上的健康。近几年以来仁宗一向龙体欠安,新一届领导班子继承了文彦博的良好习惯,每天都要询问。这一天例行问答都结束之后,韩琦却没放他走。宰相大有深意地望着他,像是期待着司马光说点什么。
可惜等来的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韩琦先开的口,这样问。“今天皇上还说了什么?”司马光继续沉默,好一会儿之后,才回答。“所言宗庙社稷之计也。”
之后韩琦就微笑了,再没说别的,让司马光离开。
到这时,当天的事qíng才算结束。司马光仍旧平稳地走出了中书省,他知道已经给韩琦等最高权力阶层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不仅深刻,而且极好。
当仁宗要他把立太子的奏章转jiāo中书省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地拒绝了。这在后面和韩琦的谈话中证明,是一件绝对正确的决定。如果由他来转jiāo,这就造成了一个说不清的事实。即,立太子这件事是由他司马光一手促成的。连命令都是他从皇帝那里得到,向整个中书省下达。
宰执大臣们被晾在了一边,完全被动。
这样做,简直是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于自己,让除他之外的整个官场统统歇菜。这样贪婪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扔上了火堆,成为众矢之的,以他当时一个小小的修起居注的京官,简直是在找死。
尤其是韩琦当面就点醒他,当天到底和皇上谈了什么。别以为皇宫之内会有什么秘密,别想耍花样!而司马光的表现是非常的乖,他想了又想,选择说实话。“宗庙社稷之计”,就是立太子的事。整个事件过后,他让宰执大人们觉得他既敢做事,更能做事,难能可贵的又很会做人。
在这种认知下,韩琦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给了司马光一个天大的面子。某一天,一位姓陈的御史找到了司马光,像闲聊一样说。前些天某次会议上,韩相公跟我说,他很欣赏你。说你正在上书说建储的事,能不能把奏章先送到中书省呢?你想做这件事,别自立门户(yù发此议,无自发之)。
这是示好,也是示威,司马光再次面临选择。韩琦这是想收编他,让他成为中书省在这件事上的马前卒。按说也蛮荣幸了,和他之前的人生轨迹非常相符。
投靠过庞相公,为何就不能再投靠韩相公?
可是司马光那天偏偏又犯了沉默的病,他什么都没说,可没有表态,就等于拒绝。拒绝就是反抗!这可真是让人搞不懂了,他到底是想gān什么呢?
半个多月之后,事qíng就真相大白了,人们从此才真正地认识了这个人。九月的某一天,司马光在写皇帝日记之余,再次抓到了一个好机会。仁宗那天心qíng好,很适合聊天。那么聊什么呢,在一个人悲痛的时候,让他陷进更大的悲痛里,才好说危机。
比如说国家需要太子,不立天下不稳。
在一个人心qíng好,体力好的时候,就要换一套方法。对方可以思考了,给他上次历史课。众所周知,司马光的历史水平在整个中华民族里都能排进前五,他挑了个近的,说唐朝的事。
话说唐朝神武,百事开明,出产的人物在各方各面都达到了一个顶峰,真是比我们宋朝qiáng很多啊。比如说,宋太祖赵匡胤开创了科举制度里的殿试,从此让天下举子们都成为“天子门生”,只为皇帝服务,再不看座师的脸色。
可唐朝就有“门生天子”。连皇帝都是他们的徒弟。这是怎么回事呢?就是因为唐文宗一直不立太子,死之后被亲近的太监们做手脚,从此随意拥立唐朝的皇帝,想让谁当谁就当,想让谁死谁就死。堂堂的天可汗的子孙,居然被太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陛下,您想让这种事在宋朝重演吗?
再没有犹豫了,仁宗下令司马光立即把文件送jiāo中书省,把这件事确定下来。这一次司马光也没再推辞,火候到了。
再次来到中书省,他的神qíng动态再不是一个下属,而是位充满着神圣感的天使。他庄严地对韩琦等宰执大臣们说:“陛下决意立宗室为皇子,今天诸公如果不能及时议定,他日夜半,禁中出寸纸以某人为嗣,那时天下谁也不能违背了!”
义正词严,说得也都是实话。现在皇帝的身体到了这地步,谁知道哪天驾崩?那时皇宫深处往好里说是皇后,糟一点就会是太监,来决定谁是下一任皇帝,难道那时做臣子的有权反对吗?
韩琦等全体宰执大臣一齐躬身施礼,同声回答:“敢不尽力!”
从这时起,司马光退出了立太子事件,从程序上,从官衔上,他都再没有参与的权力。那么转身就走,决不迟延,他留下的是倡议阶段起决定xing作用的名声,以及让全体朝臣都又惊又佩的印象。就比如说大宰相韩琦。
你要我配合,我已经配合了。可绝不是你所希望的马前卒、小跟班,我以正道尽臣子的义务,转身把成果jiāo给你时,神圣得无可侵犯,你必须向我低头!
这就是司马光的作风,万事都有依据、有道义,谁让他学问大,历史知识qiáng呢。回顾一下倡议阶段的四位名人。范镇、包拯、唐介、司马光,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件事里得到彩头,就此平步青云名利双收。有人会说,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司马光之腹嘛,gān嘛这么刻薄?
对不起,一次是偶然,那么两次呢?这种作风,和这种结果,不久之后他就再次重演了一次。还是大家倒霉,他一个人得利!
接力棒传到了韩琦的手中,历代史书都说韩琦先生是仁宗、乃至英宗朝的两朝传承、居功至伟的大臣,没有他的努力,没有他近于霸道、专权一样的决策,宋朝就不会是历史里的样子。
其实哪儿跟哪儿,上面都已经说了,司马光把什么事都办完,直接把立太子的决定书jiāo到了他手上,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按令实施,走那些官面上的过场。
十月初,在官方场合,皇帝和宰执大臣们定下了皇子人选,就是前些时段里提过的,由仁宗和曹皇后主婚的“十三”。
十三是宋太宗第四个儿子商王赵元份的儿子,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个儿子,名叫赵宗实。生于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正月初三,4岁的时候进皇宫生活,因为仁宗的头生儿子早死。8岁的时候被退还王府,因为仁宗生出了第二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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