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回答:“闽人狡险,楚人轻易。”闽,指福建,陈升之是福建人;楚,指荆湖一带,王安石是江西人。依司马光的话来说,就是陈升之狡诈凶险,王安石轻佻糙率,南方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太祖皇帝赵匡胤曾经说过南方人不许当宰相,他们当了就要坏事!
不知道这番话算不算是诋毁,呵呵,尤其还是在私下里聊天时说的。背后论人短长,好一个大宗师风范!更加好玩的还在后面,在这次皇宫内部辩论会结束之后,不管是司马光占了上风,还是吕惠卿被隐掉了话一语中的,反正新法该推行还在推行。
不仅是青苗法,连农田水利法也上台了。
农田水利法很简单,它允许任何人,不管是官还是平民,都可以去开荒、修堤、挖渠、蓄水等等对农业有利的事。民间办不到的,可以提请官方去做。官方除了配合之外,更主要的是要把本辖区内部的荒废土地调查清楚,让朝廷知道农业还有多大的潜力可挖。
这个法令,只要是脑筋正常的人都知道好坏吧。组织人力开荒种田扩大收入有什么不好吗?更何况没像西汉时王莽做的那一套,把大批的农民迁徙到陌生区域去开荒,弄得新田没开好,熟田都荒废。王安石只是在原地方,让原住民去开垦历史各种原因造成的荒地,这有什么错吗?
错大了,司马光怒火万丈忍无可忍,决定发起总攻。这次他绕过了吕惠卿等爪牙,直接和王安石说话。大宗师是很有身份的,他决定先礼后兵,先给王安石写封信。
信是这样开头的:“……窃见介甫(王安石字)独负天下大名三十余年,才高而学富,难进而易退,远近之士识与不识,咸谓介甫不起则己,起则太平可立致,生民咸被其泽矣。”
这段话在历史里大大地有名,几乎被每一本写王安石的书所引用。司马光的意思是说,王安石30多年来名满天下,品德能力都太高了,谁都相信,他除非不当宰相,当了宰相,幸福太平的和谐社会立即就能实现!
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客气话,先礼后兵中的“礼”而已,可是参照下“闽人狡险,楚人轻易。”大家是啥感觉呢?
这要是吕惠卿说的,就啥事也没有,可您是司马光,才德兼备没有瑕疵万世师表型的大宗师啊。
这封信非常长,非常有名,收录在司马光的个人文集中,哪位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名字叫《与王介甫第一书》,字数超过了四千字,里边有三个议论点,可以说非常明确非常重要。
可是换来的只是王安石的一份不超过百字的小回条。于是保守派们义愤填膺,大声疾呼,我们的首领被轻视了,王安石竟然这样傲慢。
可是无论换谁当王安石,估计都会只回这百十来个字。理由太简单了,四千多字的长信里林林总总把以前开会说的各次发言都总结了一通,汇合成一篇大记录,要我怎样回复?你当时说的我当时都回答了,难不成我也跟你一样来个全面回忆?
你不烦我还烦呢。
事实上司马光就是不烦,他再接再厉,不达目的不罢休,又写了《与王介甫第二书》。这回焦点集中,定在青苗法上。警告王安石,你要是再这么搞下去,不出几年,就会出现“父子不相见,兄弟离散”的可悲局面,国将不国了。
提到了青苗法,王安石不能再沉默了,说实话这是他的一种悲哀。人都说他辩才无碍,能把活的说成死的,再把死的说活了,随心所yù怎样都成。可是细看下,会发现他的口才不是顶级的。顶级的人,能通过谈话让反对派成为赞成派,把敌人变成朋友变成下属。
而王安石只能把对手说没词了,说得气死(比如唐介),这样造成的后果更恶劣,对手们只是一时没话,可事后越想越怒,变本加厉的找茬。何况,有些人是王安石永远都说不服的。
比如司马光。
现在王安石明知道没法沟通,还是回了一封三百多字的信。它在历史中也非常有名,就是那封《答司马谏议书》。这封信值得我们看一下,里边的话有很多可以让我们了解王安石,判断出这段时间内他所作所为是不是正确的。
针对司马光信里所说的“侵官、生事、征利、拒谏、招致天下怨谤”这五条,他逐一答辩。
——受命于皇帝,在中央确定法令,jiāo给有关职能部门实行。这不是侵官。
——各条法令都有据可查,是先王先圣做过的,用来兴利除弊,不是生事。
——为天下理财,皇帝没有奢侈滥用,大臣没有中报私囊,不是征利。
——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
这一条可以和“招致天下怨谤”结合在一起说。说来真是很好笑,王安石的外号谁都知道,叫“拗相公”。就是太倔太牛,谁的话也不听,甚至皇帝都得听他的。这是历代学者、百姓最看不上他的一点。
可是反向思维一下,他听了,是个能接受各方面意见的好同志,是个什么局面呢?前面的这些意见哪条是先承认新法是可行的,然后在里边挑出些小毛病,让王安石完善它,从而新法变得更加利民利国的?
没有,一个都没有。这些所谓提意见的,都是彻头彻尾的反对派,意见只有一条,那就是彻底废除新法,回归到从前的局面里。在仁宗、英宗的时代里,我们士大夫大臣们过得非常好,你这个万恶的捣蛋鬼,凭什么毁了我们的幸福生活,特权生活?!
由此可见,两派根本是不可调和的,是属于改革还是不改革这样的水火不相容的大问题。这样的事,你让王安石怎么不“拗”?不拗的话,改革还改个屁啊?
到这里,我们仍然要保持中立,我们要看清楚这段历史,就要让自己的感qíng始终不倒向任何一边。话说王安石的信发出之后,立即就收到了司马光的第三封。
这封信可以说是第一封的复制品,外加上对王安石人生走向的建议。司马光以老朋友的身份劝王安石,介甫,你还是就此退休吧,人生很美好,江南很美丽,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抛开这条建议本身出自于司马光的好心还是别的什么,还有作为国家高级公务员,以私人身份要国家重要领导gān部退休是不是合适,我们只留意一点,注意,这时司马光要的是王安石走,然后我们留意稍后他另一次的要求是什么。
平心而论,这样的第三封信要王安石怎样回复呢?是同样复制粘贴一下第一封百十来字的短信,还是告诉阿光,工作永远比休闲有意义,开封是我的第二故乡,坚决不辞职?
无论哪一样,都会引起新一轮的争吵,和无穷无尽的书信往来。王安石选择沉默,不再写信,是不是一种很高的姿态,很和谐的愿望呢?
但在司马光的心里,这就是王安石的诚意不够了。作为他,已经仁至义尽,无论是私人方面还是官方角度,都对王安石完成了“教育”,你王安石怎么能不听我的呢?!
古人云,不管自己多么伟大,不管罪犯多么丑恶,不教育就砍人是不对的(不教而诛),现在司马光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努力,王安石不听,那么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心理安得地为正义而奋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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