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_高天流云【完结】(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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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总原则,我们看着是不是有点眼熟呢?

  是的,没错,这和我们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很像。众所周知,我们每天工作,只gān自己负责的一摊,每月按照收入的多少jiāo税。这些税,由国家统一管理,招募各种公务员来运营国家。

  所以我们可以肯定,这个原则没有错。下面我们看它的细节。

  王安石时期的免役法有两大特色。第一,他把上等户加进来了,管你是豪门大族,进士高官,从此别想高人一等。想逍遥,拿钱来————

  第二,以前没有负担的下五等户,以及单丁户、女户、僧道户、官户、坊郭户,也要jiāo钱。只是视家产多少,与同级别家庭的jiāo税量减半。这叫做“助役钱”。

  除了这两大特色外,还有一点最具有争议的规定,就是每年的免役钱、助役钱和夏、秋两季的税一起jiāo纳外,还要多收20%的钱,用来防备水旱灾荒,以及突发xing的战争。这叫做“免役宽剩钱”。

  这两大特色让王安石变成了全体特权集团的死敌,尤其是以前上四等户不管实际由谁来当差,都能隔年喘口气,可以轮换下由别人接替。这回可好,每年两次没完没了,这实在让他们没法适应。

  更别说从前不管国家怎样,是不是闹灾了打仗了发大水了,都一直逍遥自在职业享受的高门大阀们。这把他们的美梦彻底击碎,并且更重要的是,王安石伤害了他们的“尊严”。

  我们生来就是与众不同的,凭什么让泥腿子、下九流一样和我们一样待遇!我们就是要逍、遥、法、外!好玩的是,最先提出反对免役法,成为反对派里最经典言论的,居然是刚刚进入特权阶级的两个四川人。

  苏轼、苏辙两兄弟。

  我们看看他们说了些什么。先说的是小苏——“役人之不可不用乡户,犹官吏之不可不用士人。”

  好,以他这话,看来人生来就是有种族高下的,他不是生活在宋朝,而是在隋唐以前。那时候不管个人能力怎样,一切以出身论。你是侯门大家,那么生来就是官,不是,那么很遗憾,国家最多有个“九品中正制”,可以豪门推豪门,好官你我当。

  想要说什么读书科考,鱼跃龙门,根本是白日做梦。那么以此为例,你苏辙现在会是个什么人生?

  再看大苏。宋史三百年间第一大才子说得声qíng并茂——自古以来,役人必须得用乡户,就像吃饭一定得要五谷,穿衣一定要用丝麻,过河一定要用船只,走路一定要牛马。就算暂时用别的替换,终究不会长久,还是会回到最正确的路上。

  截止到这里,还和他弟弟差不多。最jīng彩、最经典的在后面。

  ——我们士大夫阶层,离开亲友,拜别祖坟,到四处当官,工作之余,是一定要娱乐的。这是人之常qíng,自古一样。如果不用乡户人家来当差,我们怎么乐得起来?那肯定要弄到“厨傅萧然”,满眼所见,凌乱沧桑,和别的下等国家的劣等习俗一样(危邦之陋风),不是俺们中央华贵大国的太平盛况……

  让人不禁要问他们哥俩一声,请问兄台才脱贫致富几年,农转非之后就忘本了是不是?一时得意的小人嘴脸!

  苏轼兄弟的话让人很烦,不过我们可以原谅他们。因为他们这时还只是两个小毛孩子,对士大夫一族是什么还一知半解,对下面黎民百姓的苦难生活也知之甚少。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还没吃过苦。

  十几年之后,神宗死了,他们也颠沛流离过了,甚至苏轼本人还被关在牢里胖揍过,用他那四川口音浓郁的官调嚎叫过,那时他们才懂得人为刀俎,他为鱼ròu,暗无天日,生死两难是什么滋味。

  那时,苏轼说出来的话,就和这时截然相反了。因为那时,他已经叫苏东坡。现在抛开这两个缺斤少两,成色不足的士大夫,去看看正牌资深的人物是怎么说的。

  免役法推行的过程非常谨慎,它最初只在京城附近试行,要一年之后,看效果成绩,才决定是否向全国推广。这就给了反对派一线生机。留在京城里的那位硕果仅存的庆历名臣终于走上了前台。

  文彦博。

  他的风格变了,也许是比他还要qiáng硬独裁的韩琦的官场走势给了他教训,纵然qiáng绝一时,可也时光短暂。瞧,才三五年之间就回乡养老去了。由此,文彦博变得温和了起来。可是别误会,当某些一贯霸道的人学会谈心了,他的破坏力就会成倍的增长。

  在以后,神宗年轻的心灵里时刻都被他的碎碎念纠缠着,终于在几年之后崩溃了。

  说这时,文彦博随意找了些经常和皇帝见面的大臣,就像平时聊天那样(宋朝君臣间很随意,经常聊),说起了免役法到底怎样。

  这一点就比司马光高,阿光和吕惠卿较量时聚众开讲剑拔弩张,弄得会场气氛随时爆炸,搞得皇帝也紧张,就算为了朝廷表面上的和谐,神宗都不会当场决定谁对谁错。

  这时文彦博非常温馨家常的聊天,以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形象,对24岁的神宗劝说:“祖宗法令具在,各项完善,擅自改变,小心失去民心。”

  神宗很警觉,瞬间抓住了重点,问出来他和王安石一直愤愤不平的疑问焦点:“更改法制,的确让士大夫阶层不高兴,可是对老百姓有什么不方便的?”

  这时的宋神宗一定以为戳中了反对派的要害,等待他的是胜利。满朝皆是孔孟之徒,那么“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都懂吧?

  在百姓和江山社稷面前,连皇帝都得退居三线,你们这些士大夫算什么?

  却不料真正吃惊的是宋神宗自己,听完了他的话之后,文彦博根本就没像他想像中的那样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乃至于羞惭满面重新做人。文彦博的感受是极度的郁闷。

  您是皇帝耶,是官场的领袖,是权力漩涡的bào风眼,怎么能说出这样幼稚,这样理想化的话呢?看来真是初期教育不好,民间散养的,就是和真宗、仁宗那样从小受皇家训练的明君不一样。

  他说出了官场的真谛——陛下,您得清楚,您是和士大夫阶层共治天下,不是和平民百姓管理国家!

  千真万确,这才是统治阶级万年不变的本质。我们就算站在现代人民权平等的大原则上,也没法否认,至少在满清灭亡之前,这就是中国官场上的真理。

  听完这句话,神宗沉默了。这是和王安石一直告诉他的那些管理国家、均富济弱等理论截然相反的东西,到底哪个对?

  宋神宗可以混乱,他身在封建体制内,尤其是活在宋朝中叶,相对平静的时代里,基本上不会知道,历代国家灭亡,原因尽管更自不同,但都有个大的共同点——官僚腐败。

  也就是士大夫阶层腐败。

  身处国家的头、尾两端的皇帝和百姓,他们中皇帝是绝对不想改朝换代的,百姓们有口饭吃,也没有脑子一热就杀人放火造反起义的。从宏观角度来说,坏事就坏在继续变坏,最后集体腐烂的贪官污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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