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命令让军队泄气,明显是临时抱佛脚,就算造出来够用的大木筏,难道想用这东西去跟战舰打仗?第二条命令忽略,宋朝军队一直在军械上领先于全世界,准备点石头砸jiāo趾人,这活儿很开心;第三条最让人看不懂,全军退向兜顶岭,那是原路返回了。可就是撤军,也没必要抬着木筏、背着石头走路的吧?!
尽管郁闷,大将军的命令还得执行。奇迹就在执行中发生了,等着宋军逐步原路退回,而且在退却的过程中人数显示越来越少时,突然间jiāo趾人的军舰发疯似的冲向了北岸,上边爬满了jiāo趾兵,他们快速过江,主动挑战来了。
郭逵等的就是这个。他算得准准的,以jiāo趾人既贪又狠的xing格,宋朝人如果qiáng攻富良江,他们会一味死守;如果宋军示弱,像现在这样在天险面前退缩,想收兵回国,他们一定会贪小便宜过江追杀。如果杀得足够多,还会顺势再杀回宋境,来个二次抢劫。
郭逵在山上冷冷地看着jiāo趾人在江面上像蚂蚁搬家一样的忙,把壮丁运过来、运过来、再运过来,直到南岸没人了,他才觉得火候到了。事后证明他当时有多冷静,有多么的凶残。让所有的jiāo趾人都过来,一个不留!
总攻开始,宋军伏兵四起,分工明确。有抄敌后路分割包围的,过了江的jiāo趾人被挡在江边无法回逃;有装弹发pào轰击jiāo趾人军舰的,那都是些木船,在攻城军械的打击下像门板似的碎成满江的木片;大木筏最后上阵,一部分宋军乘筏追向逃走的敌舰,要一举覆灭jiāo趾的水军。
最激烈的战斗爆发在江边的陆军格斗里,jiāo趾人过江的人数相当多,足有数万人,由李乾德的太子李洪真率领。宋军全军皆起,围住了狠狠打,郭逵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尽此一役,把jiāo趾人的军队全杀光。战后清点他做到了,当天jiāo趾人的死尸被扔进富良江里,江水被阻断近三日无法流动。
那些死尸里,就有jiāo趾太子李洪真,郭逵真正做到了寸糙不留,唯有这样才能告慰邕州城里近8万百姓,还有苏缄……只是全胜之后,他还是要面对宽阔的天险富良江。
世上有种人很奇妙,他们做事时总让别人看不透。其实原因很简单,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全力以赴地向某个愿望狂奔,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在奔跑中提前看到目标的后面隐藏着什么,从而突然间停住脚步。
比如富良江畔的郭逵。
空前巨大的胜利,别人看到的是进一步越过富良江,杀进jiāo趾都城,杀光烧光彻底覆灭这个养不熟的小国,来个一劳永逸。可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军队,心立即就冷了。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宋朝入jiāo趾的作战部队大约近10万人,负责运粮的民夫有20万。这些人中战斗减员很多,更多的死于瘟疫、疾病、饥饿。严重的水土不服,让剩下的士兵也变得虚弱,这时不顾一切地qiáng攻,过了江之后战况会怎样?
什么是能做到的,什么是做不到的,一个指挥官必须心里有数。可要是不过江,他个人就惨了,宋朝派出这样规模的军队,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为的就是灭国,其他的所有结果都不考虑,他敢在这种叫劲的时候撤退,小心回国就判刑。
就这样,宋军在他的沉默中留在了富良江北岸,像是休整,像是随时都能杀过江去。在这种平静中,郭逵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李乾德紧急派人过江送来了投降书,连带着一船一船的物资、人口,那都是他在宋朝抢回来的。服得不能再服了,他发誓永远做宋朝的顺民。
郭逵不再犹豫,下令撤军。这时全军高兴,只是有人好心地提醒,这样回去,将军你自己会很危险。郭逵一笑,我不能抓住李乾德报答陛下,这是天意。与之相比,我更不能让十余万将士、民夫为我的官运去冒险。
当年酒楼读书的少年仍然洒脱倜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问心无愧就好了。
宋军回国,此战除了没能攻进jiāo趾首都,抓到李乾德之外,所有的目标都达到了。战后盘点,jiāo趾人杀了16万以上的中国平民,中国军队杀了他们近8万以上的军队。两相对照,两个国家的xing质,两国军队的xing质一目了然。
这个讨厌的种族,到宋室南迁之后压力突然增大,那时才是他们受罪的时候。
郭逵回国,果不其然被文官系统弹劾。用意是相当地善良,一来可以为死去的将士们讨个说法。在文官的心里,郭逵实在是指挥无方,耗费了如此军力物力,居然不能覆灭这样一个小国,实在是无能。必须严惩;第二,这也是对郭逵本人的爱护。
他出征前就是宣徽南院使了,如果立功回来,狄青当年的枢密使位置还跑得了吗?为了防止这种悲剧重演,也要打压郭逵。
尤其是这种呼声道出了宋神宗本人的怨气,他是满心满意要杀光jiāo趾人为邕州百姓报仇的。试想他连辽国、西夏都不能忍受,怎么会包容jiāo趾这个小丑国家?郭逵真是让他郁闷到死。
郭逵被贬为左卫将军,西京洛阳安置,此后10年里不得升官。
这样的结果很厚黑,和近7年以来宋朝的主流风气不符。王安石哪儿去了,他为什么不为郭逵讲话,身为首相怎能容忍这样的冤屈事发生?
王安石已经不在了,郭逵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十二月班师,在两个月以前,十月份时王安石罢相,回到金陵江宁府。
重回南方当年初起步的地方,7年一梦终于醒来,王安石走了。这时的走,和当时的来,都是对宋神宗的支持。就像郭逵从富良江畔撤兵一样,王安石当时同样面临着抉择。如果他想留,他仍然是大宋首相,天子阶下第一人,宋神宗绝对不会赶他走。
他们的关系,仍然是牢固的。像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对派所编造出的“上益厌安石”,“安石叹息,天下事只从得四五分也得好矣”等谎言,根本不值一驳。就以王安石失去信任,哀叹宋神宗不听他的话了,四五分的听从都没有这句来说,就错乱无聊。
他们在这段史书里为了诋毁王安石,同时还记载着另一件事。宋神宗和王安石那次为了天上闪彗星,民间有饥苦的事吵架,王安石立即称病回家,不再办工。神宗派人去请,王安石的亲信们就劝,为了获得权力,要把以往神宗不同意的事都报上去,bī他答应,从此确立权威。
王安石照办了,宋神宗为了让他工作,全都照办。那么请问,既然全都照办了,王安石怎么会哀叹“天下事只从得四五也好”?
矛盾百出,漏dòng百出。
王安石的离去,完全是为了宋神宗着想。这时王雱死了,助手离散,满朝大臣放眼望去都是敌人。他留下只会给帝国添乱,让反对派整天围着他吵架。活儿谁gān?国家怎么办?那样真是贪恋权位,让人齿冷了。而他离去,一天的云彩都散了,留给宋神宗的是一片广阔清新的天地。
国库充裕了,政令刷新了,军队qiáng大了,熙河收复了……下面的路,要由29岁的宋神宗自己去走了。
第六部 后改革时代卷
第一章 飞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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