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战争过后西夏“虏中匹帛五十余千,其余老弱转涉,牛羊堕坏,所失盖不可胜数”。翻译成白话文,就是物价飞腾,经济崩溃,民众流离失所,西夏立国之本的牲畜一片一片地死。
客观地讲,元丰西征是西夏军事、国力走向衰弱的转折点。
这就是主动进攻的好处,哪怕战争本身打了个灰头土脸,仍然可以重创对手,让敌人元气大伤。这些战报随着战争结束一份份地呈jiāo给宋神宗,让他敏感、有自伤倾向的心灵开始逐渐复苏。他的心灵有了一些难得的厚度。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第一个战役。之前的熙宁开边、jiāo趾之战都有王安石坐镇,胜负之间有一位不世出的超级智者掌控,他所需要的就是观摩与学习。这时不同了,独自驱使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去征战,胜负的结果不止是对国家有影响,最直接的体现在于对他个人心灵的影响。
胜了,会骄吗?败了,会馁吗?一个成年男人心灵的厚度,是由一个个亲身经历的事qíng来达成的。理xing回归,宋神宗看到了宋朝军队质的变化,信心和yù望渐渐地又回来了。就像为了印证这些一样,两个多月以后,西北战场接连传来了好消息。
宋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三月,鄜延军经过短暂休整之后再次出击,种谔派出大将曲珍率两万步骑出东川攻击宥州。宥州的西夏守将反应很快,他派出3万人迎战。以逸待劳,人多势众。看着很保险,只是就像惯例一样,他们又被种谔忽悠了。
他们在东川等,计算路程鄜延军应该出现了,可是偏偏不见人影。正想组织人力再调查,在他们背后突然间冲出来大队人马。鄜延军出现了,出其不意,野战变成了偷袭,胜负还有悬念吗?那一天连西夏的宥州主将都当场战死。
曲珍没有停留,进一步攻击葭芦寨。葭芦寨只是一个建在荒山上的战斗堡垒罢了,没什么油水,可就是这里,改变了宋神宗的心灵走向,甚至扭曲了宋朝的历史。
这座寨子很不起眼,可要看建在哪座荒山上。横山(今陕西横山东南之横山),这是党项人的立国之本,像一座天然的长城一样阻峙在宋夏两国之间。
对宋朝来说,拿下横山的制高点,就像辽国掌握了燕云十六州一样,从此居高临下、一马平川,随时可以进入西夏腹地。而拿下葭芦寨之后,制高点到手了。
这让种谔空前兴奋,他和他的父亲两辈经营边关,一个详尽、庞大的战略计划早就生成了,这时终于可以实施了。他亲自进京,面见皇帝,说出长久以来的愿望。
——“横山延袤千里,出产战马,易于耕种,有盐铁之利,百姓骁勇善战。夺得横山,再沿银、宥、夏、盐、会、兰等州一线修建城寨,筑垒推进,一步步稳扎稳打,围bī灵州与兴庆府,bī使西夏就范。”
这是与之前五路西征截然不同的计划,从战略思想上来说,是和当年范仲淹的思路一脉相承的。虽然见效慢,可每一步都没有风险。西夏的国土面积并不大,以这时宋朝空前壮大的国力,对西夏压倒xing的军事实力,绝对可以把党项人的生存空间挤gān挤尽。
最优越的一点,是根本就不用和对方的主力军团野战对决,只要发挥宋军最传统的守城优势,就足以让西夏眼睁睁地被蚕食,却没有半点办法。
如果要说缺点的话,就是见效慢、花费大。这要筑多少个城池,盖多少个寨子,何日才能见到党项人俯首称臣?
可刚刚挣脱了失败qíng绪的宋神宗不这样想,他又一次看见了希望。
种谔,你真是带来惊喜的人,你真是我心中的喜悦!为了让喜悦升级,他迅速派出了两个特派员,跟种谔回西北,实地考察cao作难度。
种谔像一团chūn风,从西北chuī向京城,当再chuī回西北时,他觉得chūn天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的心里变得忐忑,不安的感觉往上升,这两位特派员太奇怪了,让他看不懂,尤其是其中姓徐的那位。
两个特派员,一个是太监叫李舜举,另一个叫徐禧,官衔是给事中。李舜举就算了,他只是宋神宗的贴心人。一起在皇宫里生活嘛,无可避免的,敏感的神宗皇帝觉得太监值得信任。
而这位徐禧就正相反,他本来离得神宗无比的远。
徐禧是个没文凭的人,能混进公务员队伍,完全是托了改革的福。这位仁兄从小志向高远,不屑于读书,当他的同龄人都在钻研科考时,他走遍大江南北、边塞绝域,积累了一脑子新奇古怪的想法。这些想法让宋神宗大为倾倒。
神宗说:“朕阅人多矣,未见如卿者。”单从这句话来看,徐禧比王安石都厉害了。
这时派徐禧上前线,正好发挥他的特长。忘了说,这位徐先生虽然没当过一天兵,可超级喜欢军事。当年他游走天下时,最爱gān的事就是蹲在一个个危险地段,脑子里急速旋转,想着怎样杀人。
种谔的不安感就来自于这些,徐禧走走停停,不按照种谔当初提出的计划来考察,很明显他的脑子里有了别的想法。三个月之后,种谔的不安终于变成了现实,徐禧完全破坏了他之前的构思。
为什么要沿银、宥、夏、盐、会、兰等州一线修建城寨呢?这是一片多么巨大的土地,和新修一座长城有什么区别?何况建好了也只是第一步,要逐步向西夏腹地挺进,宋朝的国力会被这些土寨子抽空的!
并且人寿有限,得由几代人才能完成,很可能神宗皇帝本人都见不到覆灭西夏的那一天。
他提出了一个新想法,攻其全面不如一点,在广阔的两国边境上找到最敏感的那一点,全力以赴盖出一座坚城,在那里设重兵把守,它可以成为进攻西夏的桥头堡。在现在夺取横山制高点的前提下,起到的作用要比种谔之前的泛攻qiáng得多。
根据他的考察,最佳的筑城点就在银、宥、夏三州的jiāo界点永乐川(今陕西米脂西北)。
方案出炉之后,徐禧第一时间向种谔微笑,将军以为如何?
种谔的脸都绿了,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打出来的大好局面,反而成全了这个军事发烧友!他冷冷地回答,特派员先生,您了解永乐川吗?
什么意思?徐禧的脸比他冷得还快。大凡高傲的人都敏感,尤其是在急于证明自己的时候。
种谔心里郁闷得简直要爆炸,这还用问吗?这样浅显的问题还需要讨论吗?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选的那个筑城点没有水源。想与西夏对抗,这个城得筑多大,里边光士兵就要驻扎多少,你让他们喝什么?
我自有妙计,你只说听不听命令。
不听。
真不听?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违令是死,筑城也是死,与其死在西夏人手里,还不如死在军令下。你随便。
说到这里,两人没法再继续了,难不成徐禧真的因为这点反对意见就杀了种谔这样的边关大将?他想了想,其实杀了也没大事,宋朝就这规矩,军人是最没有地位的公务员。就算杀了也不会抵命,只是很可能耽误他修建永乐城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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