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_高天流云【完结】(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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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三年,这个时间量的长度更是非常恶毒的。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尤其是处在青chūn适应期的少年人,连续三年无所事事,他们会习惯懒散的日子,想重新振作起来,相当于换个思想习惯。那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或许一个没有棱角没有斗志失去追求的人,才是所谓的成熟的人吧。

  苏轼的奏章没有回复,哲宗不予置评。这在历史上留下了非常不良的记录,绝大多数的史学家都根据这一点证明他急躁轻佻,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辜负了苏东坡的一片好心。

  苏轼走了,他是元祐大臣里第一个主动逃离京城的人。在他想来,这会带给他安全,他在向所有人表示,他不再玩了。可惜,这九年里他做过什么,他忘了,有些人可不会忘。并且,历史一次次地证明,面对争斗选择退场的人,死得比斗到底的人还惨。

  他刚走,问题就出现了。

  转过年来的三月份有件大事,新皇登基,国家照例举行恩科考试,各省的考生云集京城,在殿试这一关上,他们遇到了一道改变历史进程的考题。

  这道题之所以能出现,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苏轼走了。他不走,以他的资历、官职、文坛地位,考题必出他手。就算有政治内幕在里边,有大人物指示必须要怎样cao作,他也可以引起争执,把水搅混。

  可惜,谁让他走了。

  出题的这个人很有来头,他叫李清臣,抛开民间的认可,只以官方记录来看,他绝不在苏轼之下,甚至有些地方还要超过。这个人是神童,别人是7岁时可以作诗,他7岁时则可以写出几千字的文章。与苏轼比较,三苏当年进京赶考,轰动一时,欧阳修说苏轼一定会取代自己,成为下一代文坛领袖。

  欧阳修还说过,李清臣的才华和苏轼同一级别。同样是进入馆阁,苏轼参加的是特试,李清臣和大家一起考,拿了第一名。这样的才华让他平步青云,在官员队伍里鹤立jī群,于是另一件别人梦想不到的好事主动找上了门。

  北宋著名的大阀高门韩氏家族看上了他,韩琦的哥哥把女儿嫁给了他。

  他是当时远比苏轼还要闪亮的官场新星。这样的本事、这样的婚姻,一般来说,只要他平稳地运营下去,不必求什么突出表现,都注定了是一位顶级高官。可惜,没多久他就倒了,因为他的xing格。

  新党当政,他不往里掺和。在别人眼里,这很正常,他是韩琦的亲戚,是旧党。但是到了元祐时期高滔滔废除新法时,他把整个官场都吓了一跳。他站出来和司马光他们辩论,一条条逐字逐句地反驳,新法哪里不好,先皇哪里失政,我们来讲清楚。

  这时人们才看清楚,他居然是王安石的信徒。那么他为什么不在新法实行的十五年里积极参与呢?这时候树倒猢狲散了,他一个人出来逞能,不是找死吗?

  不,这是一位大才子的特殊心理。

  当别人一窝蜂地拥上去争名夺利时,他远远地站着,这叫清高;当别人争先恐后地躲开,怕惹事时,他站出来独自面对,这叫cao守。

  爱惜自己的羽毛,珍惜自己的信念,蔑视凡人所看重的功名利禄,这是中国名士几千年来传承的核心意识。

  这样是很高很雅很九霄漫步的,只是结局不大好,李清臣被下放了,同时被旧党踢出阵容,连韩氏家族都看他不顺眼。这些他都不在意,被压制九年后回到京城,主持这次考试,出了下面这道题。

  题目超长。

  ——“今复词赋之选而士不知劝,罢常平之官而农不加富,可差可募之说杂而役法病,或东或北之论异而河患滋,赐土以柔远也而羌夷之患未弭,弛利以便民也而商贾之路不通。夫可则因,否则或,惟当之为贵,圣人亦何有必焉!”

  有点绕,尽量用普通话翻译一下。

  ——这些年恢复了诗词歌赋等考试内容,选出来的人才只会唱歌不懂业务;废除了青苗法,常平仓等惠民设施也没完善,搞得农民很穷;争论差役法好还是募役法好,一直没结果,实际实行的役法效果一团糟;huáng河改道了,是向东导回还是北顺他去,争来争去定不下来,水灾越来越大;割让土地去讨好外族,希望边境安宁,没想到适得其反,异族人气焰嚣张,胃口更大了;放弃税收利润给老百姓方便,商业活动反而滞殆衰弱。世界上的事,行得通的可以沿袭下去,结果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必须改,只有眼下最实用的才是正确的,圣人做事又哪有一定之规呢!

  大家觉得怎样,冷汗下来没?这几句话把元祐年间的政府行为批得体无完肤,从农业到科考、从役法到救灾、从商业到外jiāo,统统地失败。

  很震撼,一般来说,这样全方位的否定,是改朝换代之后对上一个亡国之君才能提出的指责。不这样说,就没有推翻的理由。

  可这是顺延时期的宋朝,至于这么血淋淋地批判吗?答案是肯定的,这是哲宗亲政之后的政治jīng神,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谁在这九年里gān了什么,都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首先从施政纲领上做起。

  这种全面的否定在九年前出现过,高滔滔、司马光把熙宁新法全废了,如果不是抱着全面的否定,怎会做出以后的事?既然做了,就不要怪受害人反击。

  这道考题发下去后,新、旧两党的新一轮战斗展开了,各自的先头部队在考场里就地厮杀。第一轮由考生们出场。

  面对考题,考生们知道这已经是新一届政府的政治大方向。有的人很清醒,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的,顺着cháo流走,才有眼前的功名,他们选择了批判;有的人勃然大怒,恨不得在考场里喊口号找同志,立即反批判。

  这种人是主流,九年的老式教育,他们本身就是“今复词赋之选而士不知劝”这伙儿的,头一句就被骂了,拿什么不生气?

  愤怒中他们有不同的发泄方式。

  有一个叫尹焞的人出了最大的风头。他看过考题之后二话没说站起来jiāo了白卷,就出去了。走出考院之后他对着外面的人群说了一句话。

  ——难道可以这样去博取功名吗?

  说完直接离开了京城。他身后是一大片旧党人激动欣赏的目光。这真是个卓尔不群的好苗子,他是谁,谁教出来的这个君子仔?答案很快出现,尹焞,洛阳人,圣人程颢的亲传弟子。堪称根红苗正,旧党里的旧党,从这一刻起,他成名了。

  其他的人选择了更实惠的方式,他们jīng心构思写了一篇篇的反批判论文,反驳李清臣在考题里对元祐政绩的指责。

  这种行为在明清两代够杀头的了,没事都能搞出来文字狱,何况这样明目张胆拉帮结伙地搞事。可是在宋朝很平常,指责政府,甚至指责皇帝,都是气节学识的表现。想当年二苏兄弟考馆阁就这么做过,为了成功率他们定下了一正一反的策略,由苏轼演红脸,赞美仁宗抬高时政;苏辙反其道而行之,把仁宗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着韩琦等大臣也没跑了。

  事后怎样,苏辙啥事也没有,这时都做到次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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