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_高天流云【完结】(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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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熬过了半年,到了十月初十。这一天是天宁节,也就是赵佶的生日。其实这是错的,他生于五月初五,当时风俗,这一天极其不祥,所以改成了十月初十。

  生日宴会上,赵佶先是满饮了一大杯酒,然后亲自倒了一杯给儿子。老子敬儿子,却不料儿子无动于衷,不管父亲怎样表现,不接更不喝。

  在场的人都知道,赵桓是怕酒里有毒。

  屈rǔ!众目睽睽,忍rǔ偷生。赵佶号啕大哭,掩面回宫。在他身后,赵桓面无表qíng地下了一个新命令,严密封锁龙德宫,内外消息不许流通。

  软禁了太上皇,还要肃清余党。这是件全天下人都期盼着的事qíng,二十多年了,六贼的末日终于到来!先是朱勔。

  这个最富、最险、最狡诈、最肆无忌惮的富二代用尽了心机,仍然难逃一死。为了活命,他紧紧地跟在了赵佶的身边,一起千山万水地游dàng。他想得很清楚,富贵来自于这个皇上,安全更来自于这个皇上。那么等赵佶回到开封城后,他的一切都到头了。

  杀朱勔走的是正规程序,御史弹劾、官方定罪、抄没家产、流放外地。他从衡州、韶州、循州一路南迁,到循州之后,宋朝派专人赶来,砍了他的脑袋。

  朱勔死了,这个历史上最大的官倒,在最富裕的宋朝搜刮到最多民财的蛀虫,他的一生很传奇,堪称最典型的权钱勾结的产物。要怎么评价他呢,他是个寄生虫,是个喝民族血的吸血鬼,这种人对国家的伤害是巨大的,对人民的伤害是最直接的,真是罪该万死。

  可恨的是,这种人每个时代都有。

  杀童贯就麻烦得多。童贯有名分,堂堂郡王可以免刑免死。但他实在是气运已尽,不仅犯了罪,更犯了众怒。他率领三千名胜捷军追上了赵佶,一齐南逃。在过一座浮桥时,军心浮动,“攀望号恸”,劝赵佶不要离京师太远。

  童贯命令放箭,谁阻止南逃就杀了谁。当天一百多名禁卫军死在了浮桥之下,他最后一点点能倚为资本的军中威望随之消耗殆尽。

  钦宗先是把他贬到南方,之后派监察御史张达明带旨追杀。张达明在南雄州(今广东南雄县)追上了童贯一行。他怕童贯知道消息后抢先自尽,不能明正典刑,派人去传了个话。

  那人说:“皇上派使臣赏赐大王茶药,召您回京共商大事,听说是充任河北宣抚使。”

  童贯惊喜,连声问:“消息真实吗?”

  来人回答:“现在的将帅都是新人,没有实战经验,朝廷商议多时,还得您这样有军功有威望的人出马才成。”

  童贯大喜,得意扬扬地说了一句话:“却是少我不得。”

  第二天,张达明赶到,童贯还在做着升官的梦,已经钢刀临颈,人头落地。他的头被放进黑漆木匣里,用水银浸泡,带回开封城,在显要处号令示众。

  童贯死了,这个人是六贼里比较特殊的一个。他相对而言是有能力有良知的,能在关键时刻显示出少许残存的人xing。可惜,中国最大的危机也由他造成。“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广阳郡王封号,是用宋朝亿万百姓的鲜血染红!

  他是个复杂的人,是一个前后变化巨大的人,不知为何,在他láng狈拙劣厚黑的后半生里,我总会想起他西征河湟时铁马冰河的岁月。

  如果他那时死了,该多好。

  终于到蔡京了。

  轮到他时,仿佛历史回到了原点,他是一切的源头,更是一切的归结,是宋朝五十余年以来所有善恶忠jian变化轨迹的浓缩,什么都看在他的眼里,什么都发生在他身边。

  他承受着、反抗着、随波逐流着,终于以毒攻毒了……

  他的一生太复杂了,要在各个层面里分析,才能勉qiáng看清这个人。而只有看清了这个人,才能明白这段历史。

  来看他最后的足迹,他是步步被bī上绝路的。

  先是弹劾、贬职、外放,蔡京被赶到长江边。这时的蔡京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下仍然有众多的马屁虫争当孝子贤孙。比如江陵府(今湖北江陵县)的知府李偃。此人迎奉蔡京的程度仍然是对宰执的待遇,“一日而三见之,公库供馈,络绎不绝,须索追呼,骚动细民。”

  当地的一群盐商气坏了,蔡京屡变盐法,搞得全天下盐商集体破产,本想着报仇呢,没想到仍然气焰这样熏天。盐商们打上门去,也没别的招数,大声咒骂而已。

  李偃火了,派兵把盐商都抓了起来,严加看管。再派几百名士兵保护蔡京,同时为蔡京购买宅第,做长居打算。

  消息传出,天下大哗。不说黎民,不说御史,连皇帝都气晕了,这是处理jian贼吗?这是送jian贼去养老疗养!赵桓火速派人到长江边,把李偃撤职查办,官衔一撸到底,去道观里挂名晒太阳去!

  从这以后,沿途的官儿们才看清qíng况,把蔡京当罪犯待。这时蔡京八十岁了,一向安荣富贵养尊处优,到这时才领略到了一点凄风苦雨,开始受折磨。

  先是朝廷派人快马加鞭追了上来,要他jiāo出身边的三个宠姬慕容氏、邢氏、武氏,说她们太美了,连金国都派人来要,为了两国友好,必须jiāo出去。蔡京无奈,只好照办,当挥泪作别时,他写了一首诗:“为爱桃花三树红,年年岁岁惹chūn风。如今去逐他人手,谁复尊前念老翁。”

  之后,他形单影只孤单南行,没有了地方政府的保护,连小商贩都对他当面诟骂。他想买饭,骂他,他想坐轿,骂他,勉qiáng支撑到当年的七月份,走到潭州(今湖南长沙)时,他终于病倒了。这个巨jian大恶自知不行了,死前写了这样一首诗:“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止因贪恋此荣华,便有如今事也。”

  那是公元1026年,宋靖康元年的七月二十一日。

  蔡京死后,没人给他收尸。想想七月天里的长沙闷热到什么程度,那具尸体的样子可想而知。最后是押送他的人把他糙糙埋葬,葬时别说棺木,连糙席也没有一张,只用些青布缠上,就埋进了土里。

  地点是漏泽园,当时的公墓。

  蔡京的直系亲属们,如蔡攸、蔡绦等二十三人,或处死或远贬,都各有下场,可以说蔡氏家族团灭。

  以上,正义似乎真的来了,但实在是太晚了。

  纵观蔡京的一生,没有仔细研究的话,总会把他归纳成个脸谱。他又jian又恶,又狠又凶,害人害到刨坟掘墓,是个天生的坏种。真是这样的吗?当年在边远的福州长大,一步步考上官场,没有根基没有靠山,从零拒绝起步的那个少年,是怎样变成这样的元憝巨恶的呢?

  被bī无奈,他生活在新旧党争最激烈的时代里,是时代造就了他,他是邪恶土壤里培育出来的邪恶之花,不想倒在洪流里,就只好cao纵这股洪流……去淹没对手!甚至于他的作恶,也带着无可奈何和侥幸。

  在他败亡时,有一段对话生动地反映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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