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远的北方,耶律大石创建的西辽已成为堪比原辽国广阔的超级大国,与金军几次鏖战,不仅不落下风,还重创了远征的金军。只是在反攻金国时,军力不足。
这样的死仇窥视,金国敢置之不理吗?同样不敢。
女真人发展得太快了,国土面积骤增千百倍,第一代的战士们却死伤老病,很多时候都是契丹、奚人等异族军队在支撑门面。尤其是在汉地,岳飞连战连捷,金兀术想征兵,根本没人答理。在这种局面下,凭什么说岳飞潜力已尽,金兀术将反败为胜?
颍昌之战,是夺河南的天王山,谁赢谁胜,这一点是两宋战史的铁律,任何人都无法扭转,因为过了河南之后,huáng河北岸一马平川,直到燕云都无险可守。此时,从纯军事角度来看,岳飞己成无法遏制之势,复开封、渡huáng河、收河北甚至夺燕云都在可能之中。
至于所说的物资粮糙,更是不值一谈。中原大地上全是汉人,军队可以无限制扩充,物资可以每到一地随时调用,联结河朔的成功让岳飞再不用顾忌前三次北伐时的粮糙问题。他的前面是一条光明之路,只要他向前,他将赢得一切。
没有谁能否认这一点,所以某些人才心慌意乱,如大祸临头,惶惶不可终日。比如赵构。按逻辑,岳飞是他的员工,工作越出色,他越得利,何来阻挠一说?
这一点很让人想不通。
其实也没什么,世间事只有故作高深,没有真正的高深。人类的麻烦,除了有限的几种天灾之外,都是人给人找的,之所以出现各种无厘头的事,说到底只有一个原因在作怪——私心。
岳飞北伐成功,赢得一切,那时江山的产权归谁?——这个问题像梦魇一样困扰着赵构。赵九弟是个具有身体和心理双重缺陷的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才能志向,全都充满了小富即安的局限。这种局限是天生的,很难在后天改变。
这是天赋。
岳飞飞扬决勇,翱翔天下,为天子夺天下之忠臣。而赵构远不是秦皇汉武一样的皇帝,他时刻都牢牢地抓着铁算盘,计算他个人的安危富贵。
岳飞再向前就会失去控制,很可能会变成南北朝时南朝的开国皇帝刘裕!这种可能xing不管有没有,有多大,只要存在,就必须扼杀!
于是岳飞在宋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七月十八日一天内连续接到了十二道金字牌班师令,严令他不许辩解、不许耽搁,立即撤军。
岳飞茫然、错愕、灰心、沮丧。憋了好久好久,当他终于能说出话来时,吐露的心声却是下面这一句:
“臣十年之力,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臣秦桧实误陛下也!”
直到这时,岳飞仍然认为他的陛下是好人、正人,是一位中兴之主,只是由于受了秦桧的蒙蔽蛊惑,才变得倒行逆施、反常错乱。
千般不qíng万般不愿,也要遵守皇命。岳飞在第二天班师,起兵时,附近州县的百姓都赶了来,拦住了他的马头,问为什么要走。
岳飞来时,他们戴香盆、运粮糙倾力支持,岳飞突然要撤走,金人回来会反攻倒算的!百姓何辜,不忘故国却被国所累。
岳飞愧悔难当,无奈中只能取出圣旨,说:“吾不得擅留。”身为军人,他实在没法拒绝军令。但是此qíng此景,又怎能置之不理?岳飞下令多留五天,由他亲自断后,想跟着宋军走的百姓一起南迁。如此这般,岳飞的军队终于还是南撤了。
岳飞撤走之后,中路的刘锜、最东端的韩世忠跟着撤军,轰轰烈烈的绍兴十年北伐就此突然结束了。它的尾声耐人寻味,金军一方,注意金兀术的命令,他命令孔彦舟,也就是那位抓住dòng庭湖义军首领钟相的游寇大佬,领军重占开封。
为何是重占呢?难道金军已经从开封城逃跑了吗?的确,金兀术已逃离了开封。这可不是汉人史书的记载,是《金史》卷七十七《完颜宗弼传》里的记录。
千载一时,只须前进而已!
居然就这样错过了。更让人气得吐血的是这个时候居然有一支部队逆方向冲到了前线,这是谁呢?非常耀眼,是宋军里最核心、最忠心、最让人放心的禁军——杨沂中的部队。他们来gān什么?岳飞都撤退了,他们离开赵构远涉大江,为的是什么?
联想之前,答案呼之yù出,这不是来帮岳飞的,这是来监视、掣肘、制衡岳飞的!为了让岳飞撤军,赵构用了多少心思,耍了多少手段啊!从张、王撤退,bī岳飞成孤军,到十二道金牌赤luǒluǒ的命令,这样还不够,竟然派军队准备火线内讧!
可惜的是杨沂中的运气太差,被卷土重来的金军伏击,跟后方失去了联系,把赵构差点吓晕过去。这是赵九弟手里的唯一一支亲兵,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有闪失的啊!
好在杨沂中还是逃回去了。
逃不走的是河南大地上的义军、州城。岳飞撤走后,金军迅速反攻,北伐中所得到的一切都输了回去。义军被镇压,城池被复夺,百姓被残杀。这些消息传来,岳飞义愤填膺,他仰天大叫:“所得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他可以委屈,但百姓不能危亡;他可以失意,可江山国土不能沦丧!此时,岳飞终于愤怒,终于失控,他心里郁积了太多的东西,必须要说些什么!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ròu,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一曲《满江红》,到尾声时岳飞还是习惯xing地希望着什么,可他不会知道,在临安城里等待他的会是些什么人、什么事。
战争过后,所有参战的高级将官都要回临安述职。当岳飞到达时,很多事都已经发生了,比如说张俊、王德升官发财得奖状。
这是个很诡异的现象,更诡异的是发生的过程。
张、王两人到临安城之后,完全是一副铁血军神的做派,而宋廷给予的待遇也是欢迎英雄一级的。这让整个临安城官方民间都看不惯更受不了,于是发出了一片片嘘声。之后张、王两人受了刺激,表现得更加离谱。
就像从战场上置友军于不顾逃跑的是别人一样,这两人主动向皇帝请功邀赏。
还有比这更无耻的吗?全城官民愤怒了,有官员以正式公文的方式弹劾他们,可几天之后事qíng出了结果,这两人两袖金风、胸配红花,得意扬扬地去西湖划船玩去了。
太荒诞了,这个世界还有公理道义吗?岳飞抵达临安之后,听到和看到这些,就此明白了官方对这次北伐的定xing原则。
什么是功,什么是错,最终的解释权早就另有宗旨了。
行qíng有变,岳飞却不变。他在觐见之前就把赏赐都推了,选字用词间充满了棱角,让某些人坐立不安:“……区区之志,未效一二。臣复以身为谋,惟贪爵禄,万诛何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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