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畅依旧,风骚更甚。
这种qíng况一连发生了三次,北岸的金军集体瞠目结舌。他们从来没想过在风高làng急如此宽阔的江面上,会有船划得这样随心所yù。
沮丧不可遏制地出现,眼前这一幕让前两次水上大败的金军感到深深的无力,面对这样的技术,就算有船又能怎样,何况现在连大船都没有。
危急中,他们听到了一个充满了乐观主义、làng漫jīng神、仿佛dòng彻了所有秘密的声音说:“不要慌,这些船都是纸——做——的。”
完颜亮如是说。
不带这样忽悠人的!
当天江边上几十万金军泪流满面,又一次被这个叫完颜亮的皇帝“qiángjian”了。无可奈何,只好悻悻然散了,留下完颜亮一个人独立江边。
完颜亮的心很乱,他隐约感觉到大事不妙了。采石矶无法突破,转攻瓜洲渡口,这能行吗?军队还是之前的军队,所差者是士气愈加低落。战船还是那些战船,差的是数量更少了,两相对比,瓜洲渡口之战比采石矶之战更加没有把握。
而国内叛乱改朝换代的消息再也捂不住了。完颜雍变着法儿把消息渗透进前线,每天都有逃兵出现,这种势头只会越来越严重,直到南征大军解体——完颜亮不寒而栗,到那时,他将如何是好?
之前有退路而不退,这时想抽身而不得。
后悔更是没法奢求的东西,完颜亮只有孤注一掷qiáng渡天险了。他坚信,只要他的数十万大军踏上了长江南岸的土地,天下就还是他的,他还是会成为统一南北胡汉的一代大帝。
绝望与奢望jiāo织,危机与梦想同步。完颜亮一会儿像坠入了冰冷的深渊海底,浑身发抖万劫不复;一会儿又灵魂升腾,自觉金冠加顶无上尊荣……他在悬崖绝壁的边缘上下了这样一道命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令:
转天即渡江,军士有临阵逃跑的,杀蒲里衍(小队长);蒲里衍逃跑的,杀谋克(百夫长);谋克逃,杀猛安(千夫长);猛安有逃的,杀其总管!
命令下达,全军一片哗然。这是在gān什么?全军连坐,也就是全军皆仇了?这个念头在女真大兵们的心头闪过,被压抑了很久的怨恨猛然爆发!
军队是个非常特殊的东西,从它出现之日起,就被要求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任何命令。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它有隐患,它会不服从命令!
完颜亮一步步地把他的军队bī上了绝路,让这种隐患浮出了水面。
完颜亮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渡江成功上,却不知即使这时顺利渡江,也谈不到什么建功立业了。他的机会只停留在采石矶,那两天过后,好运已经先他一步站到了南宋一边。
金军从采石矶撤军东进之后,李显忠才带着生力军赶到,这里的防务立即充实。
虞允文准确预判下一个战场是瓜洲,他向李显忠借了一万八千名士兵,赶赴与瓜洲隔江相望的京口,途中顺路拜访了刘锜。
刘锜已到弥留之际,他拉着虞允文的手说:“我的病没有什么可怕的,朝廷养兵三十年,最后大功居然出自君辈书生之手,真使我辈军人愧死!”
虞允文感叹,安慰了几句,匆匆赶往了前线。刘锜不久便病重身亡了。这位老兵死了,其实他完全不必感觉惭愧。
“朝廷养兵三十年……”
我个人觉得,这句话很可能出自宋人史官的捏造。南宋官方在这三十年间做了什么天下皆知,杀功臣、散军队、败坏铁血军魂,哪一点称得上“养”?
尤其刘锜是当事人,他像岳飞一样连续接到过十余块收兵金牌,唯一比岳飞幸运的是躲过了一刀毙命而已。
满腹怨怼,怎可能生出半点惭愧?
虞允文赶到了京口,在这里他瞬间就放松了。这里有大批的战船,外加大量的修补材料和工人,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改装甚至赶造战舰,加qiáng江防力量。
而他真正的底气还在陆地上,南宋军方终于完成了集结,在最初的混乱恐慌之后,杨存中、成闵、邵宏渊等诸路军队已经会集到京口一线,军力达到了二十万以上。这等规模,哪怕金军渡江成功也将遭遇严重的挑战,到时以久疲怀怨之军,面对被bī至绝境的守军,金军凭什么敢说必胜?
这些完颜亮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会qiáng迫自己不知道。他眼下能做的就是向全军施压,bī着军队像他一样变得疯狂,必须杀过长江去!
这种压力把很多金军高级将领bī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了活下去,他们走进了金国兵部尚书、浙西路都统完颜元宜的帐篷里。
这个人官儿很大,职正当位,是官方的军队主管,可这并不是这些大兵走投无路之后来找他的原因。
完颜元宜,本名耶律元宜,他爸耶律慎思是反水的那一代耶律里的佼佼者,他作为权二代一直平步青云。
可遗憾的是,他还是姓耶律,哪怕已经叫完颜元宜。
一群满手血腥的亡命徒聚在有叛变血统的世袭亡命徒的帐篷里,全都是走投无路的命运,不需要很长的时间,血腥味立即浓重。
局面很简单,前进是江水,是宋军的固防;后退是陛下的屠刀。前进后退都是死,那么谁去死?这个答案只有一个——完颜亮!
哪怕他是皇帝。
说做就做,挡在他们面前的难题有两个。一个是士兵,需要立即鼓动起来。耶律元宜先从本部士兵下手,他宣布了完颜亮的“最新命令”。
令全军明早出战,都下马游过江去,攻击南宋江防阵地!
军营立即爆炸了,谁听见谁反。
第二个是完颜亮的护卫亲军。那是金国军队里最qiáng、最jīng锐的五千名兵,他们jīng于骑she,万里挑一,身披名贵的茸丝软甲。其中紫茸为上,青茸为下,对外统称为“紫茸军”,又称“硬军”或“细军”。完颜亮常说,平定江南有这五千人就足够了。
几十万军队造反,五千人当然不算什么,可拖延时间制造混乱出现变数却不得不防。为此耶律元宜于傍晚时分亲自去了亲军营,对jīng锐们说,宋人在江东的财产全都集中在海陵城,皇帝有诏命你们马上去取来。jīng锐们马上信了,皇帝的钱当然要由他们去取,取时自然要收取车船劳务费。这是特权,更是本职,向来都由他们来gān。
jīng锐们马上出发。
这时完颜亮的御营被孤零零地晾在了瓜洲镇guī山寺附近,漂浮在夜幕下数十万军队的海洋里……
当天晚上,完颜亮像往常一样入睡,没人知道他在南北受敌、前进受阻、后退无路的局面下能否入睡。
但是他熄了灯,上了chuáng。这本身就是很qiáng的素质,很qiáng的心理修养。可以考证的是,当天晚上他的chuáng上没有女人,他并没有用发泄来抵御焦虑恐慌。
夜幕渐深,直到晓色初现,光明就要重临大地了。据说这个时段正是人类睡得最深沉的时候。就在这时,完颜亮突然惊醒。
他听见了喊杀声,声音迅速bī近,几乎没有阻碍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下一刻弓弦的嗡鸣声大作,有羽箭she进了他的大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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