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绝无疑问。
全宋朝的人都相信这一点,张浚本人更是以此为傲。他是南宋的脊梁,怎能容忍这样的污蔑谣言?
张浚大怒,立即言辞激烈地向临安质问,并且极力要求辞职。
这很冲动,也很愤怒,但身在官场,谁都知道这是个程序。有这样的谣言,他必须主动辞职表明心迹,证明自己的品行。而皇帝要做的就是继续支持,以更大的力度挽留,这样就会为张浚做出证明。皇帝都信了,谁还不信?
可奇怪的是,赵昚居然同意了。
前两天还力挺,几天后居然就同意辞职。这个转变实在是让人不知所以然,可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qíng证明,这不过是开始。
张浚被撤销都督府职务,降为宣抚使。他还保留着公职,对周围辖区有专管权力,却失去了之前的统一指挥权。
这是应有之义,战败必罚。
可是后面,主战派的幕后主将——参知政事辛次膺被罢免;另一主将御史王十朋被贬出临安;李显忠先是被降为清远军节度副使,再降为果州团练副使,最后罢免一切职务,抄没所有家产,押赴潭州(今湖南长沙)管制。
给这一连串的政治地震收尾的最qiáng音是,皇帝赵昚下了罪己诏,承认这次北伐准备不足,他急于求成,酿成了败局。
这就给此次北伐定了xing,它是错的。也就是说,主战派错了,所以要全体下岗。
与之相对应的是求和派迅速复苏,先是秦桧时期的老资格宰相汤思退在赋闲两年之后重回相位,接着求和派主将周葵任副手,一大批应和者纷纷上位,连在宿州、符离大败中应该负全部责任的邵宏渊都跟着受益。这个败类居然只是降了一级而已,去名城建康做都统制。
上哪儿去说理呢?这就是政治。至于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突然,分析一下,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符离之败的统计数字终于传进了临安城。赵昚知道了这不是什么暂时受挫,而是全部军力、战械、粮糙都损失殆尽。这样还怎么继续?二是心态。赵昚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直系后嗣,拥有骄傲、决绝的xing格,这促使他每时每刻都想着怎样复仇。可是想与做到做好之间却有着巨大的差别。
复国是那么简单的事吗?比当初得国时还难,怎能奢望一蹴而就?这中间得经历多少波折,要熬过几许艰难,都不是从小当皇子的壮志少年能突遇而接受的……
心智还不够坚韧的赵昚在重大挫折面前犹疑了,战与和之间,就像世间的黑与白,除此即彼,没有第三种选择。这是他当时的认知。
他不觉得错。在很多事qíng发生之后,经历才会告诉他,在黑与白之外,这个世界非常缤纷,什么颜色都有。可那时,已经时过境迁了。
回到当时,赵昚既然决定议和,自然要派出使者,带去条件。汤思退新上台,他以宰相之职,决定派一个叫卢仲贤的官去金营议和。顺便说一下,北宋的宰相权力每况愈下,而南宋在秦桧当政之后,以相权凌君权,地位高到前所未有,致使他之后的宰相们也非常qiáng势。
惯xing使然。
卢仲贤以胆小怕事著称,没法想象他能挺直了腰杆和金人叫板。临行前,主战派、张浚都提醒赵昚,小心卢仲贤有rǔ使命。
赵昚千叮咛万嘱咐才让卢仲贤上路。
怕什么来什么,卢仲贤渡淮进金营,吓得变成了鹌鹑。女真人说什么是什么,半点讨价还价的胆子都没有。他带回来了金人的四项要求:
宋军退出海、泗、唐、邓等完颜亮南侵失败后所夺得的边地州县;每年如数按期jiāo纳岁贡,并补全完颜雍上台后所积留的;宋帝向金主称臣;遣散叛臣。
这完全是回到了绍兴议和的老版,等于南宋白白承受了完颜亮撕毁议和、南侵失败一系列的苦难。辛辛苦苦gān两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难道只是因为北伐受阻吗?
毕竟此时此刻南宋仍然把疆界推进到了金国境内!
赵昚火了,女真人的上位者意识太qiáng了,这分明是靖康之变开始,一直视宋人如奴仆的主人感发作,把他赵昚也当成了受rǔ之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愤怒中赵昚下令撤销卢仲贤的一切职务,扔进大牢听罪,同时恢复了张浚的都督府职务。
将张浚升职的同时,赵昚也做了一系列反省。比如说李显忠,赵昚对他是爱之深恨之切,当初对李显忠有多高的期望,破灭后就转化成多重的怨念。
可现在赵昚知道自己错了,个人qíng绪夹杂得太多。他把李显忠召回,授以浙东副总管之职,赐银三万两、绢三万匹、绵一万两,发还家产,在绍兴为其建造府第,以示补偿。
随后还把张浚从前线召回了临安。
这一半是迫于主战派的压力。因为符离之败后,南宋前线兵力空前空虚,把张浚放在那里,完全是种邀请,是在引诱金军渡淮杀过来,活捉这个抗金资格最老的汉人。赵昚想了想,那就召回来吧,正好可以面对面地探讨一下形势。
张浚来的路上,正巧赶上卢仲贤rǔ命,宋廷yù战。这让汤思退等人大为恼火,怎么可以再战呢?怎么可能再战呢?
双方展开廷辩,十天里口吐莲花唇枪舌剑,骂了很多脏话,也没能分出胜负。最后一锤定音的还是太上皇。
赵构说:“要和平,要再派使者,我方一定要表示出足够qiáng大的诚意,让金人无法拒绝。我提议,以个人的身份备一份大礼,送给金军主将。”
赵昚叫停,要是这样的话,还是由他出面吧!老爹继续养老,千万别再掺和进来。于是,第二名使者产生,这回是求和派的主将,汤思退的亲信——王之望。
王之望迅速启程,速度之快让主战派措手不及。他走了快五天了,临安城里才反应过来。之后主战派群qíng激奋,历数求和派无耻劣迹,警告赵昚这次的使者比卢仲贤还要卑劣,注定了丧使rǔ国!
赵昚猛醒,派快马去追,在边境线上把王之望叫停,让他原地待命,不准乱走。这一时刻,赵昚仿佛有所预感一样,严格地限制出京人员的行动自由。历史证明这是非常明智的,可仍然不够,赵昚还是把这些人看得太简单了。
南宋另选了一个叫胡昉的小吏去金营探讨议和条款,这会让事qíng有所转圜。毕竟只是个小吏,哪怕出错也不伤国体。
却不料这回可真是伤了国体啦!金军特别gān脆,就是之前开出的四个条款,一条都不能更改,如果不答应,金军会马上渡过淮河,进抵长江。
为了证明qiáng硬,金人把胡昉给扣押了。
这般qiáng硬,让赵昚刚刚熄灭的怒火再次升腾,欺人太甚!不过是进攻受挫,金人便这般猖狂,真是悔不该错失完颜亮大败时的良机溜走。那时进攻,何来今日的窘困?
天子一怒,风云变色。赵昚诏告天下,立即重新启动战争机器,与金国再见输赢。他命令途中的张浚加快速度,马上赶到临安来,他以右相、枢密使身份相待,决心再次北伐。
主战派喜出望外,求和派傻了。他们以及金国都没有料到赵昚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其实在谈判中做个姿态,表现qiáng硬之类都是常见手段,没必要马上见血你死我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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