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_高天流云【完结】(7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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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烦琐、具象、低级的表现。

  在外地,各级官吏们只于两件事:钻营投机,以便升职;巧立赋税qiáng取豪夺,以便贿赂。

  其他的,举个例子:

  某一年夏天,两淮大旱,蝗虫成灾。注意,这两点加在一起,不仅让人类活不下去,连虫子们也受不了。夏季本就没多少庄稼,蝗虫们铺天盖地找食吃,结果灾qíng严重的地方一根糙秆都看不着,于是成片的虫子只能委屈地抱住各种gān枯的枝条去死。

  这让当地的官员们喜出望外。一个叫姚岳的人动作最快,他兴冲冲地写奏章报告赵昚,说蝗虫自淮北以来,皆抱糙木自死。这是千古未有之嘉瑞,足见陛下治国有方,感动上苍、感动大地、感动鬼神……必须隆重地庆贺一番,并载入史册纪念。

  赵昚拥有很多这种臣子,是多么让人“羡慕”啊!而更加可喜的是,这种官员的规模每时每刻都在迅猛地增长。

  在京官员,伟大的仁宗朝时不满两千人,北宋末期赵佶时代最多时不超过两千七百人,而这时临安城里有近四千人。

  这还只是在职的。各种候补官员保持在八千人左右,时刻准备着加入公务员队伍。

  地方官员的数量无法统计,只是浙东路七个州的不完全统计,在册官员就达到了临安城的总和。可以想象,整个长江以南,会是怎样的官员泛滥景象。

  在这些基数上,官员的数量还在失控地增加着。每三年一次的科考人数比北宋时更多,最多时达五百人。这之外荫补、任子等恩典更是每个官吏乘以五,即有五个子孙后代可以得到名额。这还只是少的。官员们本着无私的爱国jīng神,还可以随时向朝廷推荐不计数量的“白身人”,即没功名没资料没出身的平民百姓。

  这些人的工资是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俸禄,北宋初全年不过一百五十万缗(成串的铜钱,每串一千文),平均每月不到十三万缗;神宗时每月增至三十六万缗;赵构的绍兴时代增至每月八十万缗,轮到赵昚时,达到每月一百二十万缗。

  地盘缩水了,土地变小了,官员反而增加了,工资变得膨胀了!而这还只是基本工资,不包括各种各样超级丰厚的封赏。

  至于军队,就变得更加离谱。篇幅所限,不多赘述,只提一点,号称兵qiáng马壮的四川宣抚司统兵七万余人,各级将官达到一万七千七百人,平均每个军官领的兵不到四个!

  而军费的支出则是另一番景象,淮西诸军费用一千一百万缗,湖广诸军九百六十余万缗,淮东诸军七百余万缗,四川最多,每年支出达三四千万缗。总计大约五千七百六十万至六千七百六十万缗。

  终赵昚一朝,国库岁入最多的一年是六千五百三十万缗。

  凡此种种,都是亡国之象。在北宋,只有在英宗时代才出现过这种现象,bī着神宗大刀阔斧地去砍,最后才重新振作起来。这时南宋才历经二世,就糜烂到这地步,试问赵昚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他做得很认真。

  吏治方面,限源裁人一起抓,短时间内官员队伍就缩水了。财政方面就没这么简单了,他每走一步都会撞上重重大山。

  比如他爹赵构。

  国家财政如此紧张,赵构带头捣乱。某天赵昚正查账本,发现有人私自造酒。酒,是国家重要的收入来源,属特供特销物资,别说是私造,就连私卖都是犯罪。可是赵构偏就在他的德寿宫内开了酒作坊,每天公然抬进搬出,把大批量的酒输入市场。

  御史台专门就此事上报,赵昚觉得头疼,要处理吗?不处理吗?真不处理吗?正在纠结,他爹先爆炸了。赵构大怒,派人来质问儿子:“这事是真的,你想怎么样?”

  赵昚孝顺神经发作,酒的事忽略,御史台有关人员开除。他觉得这样才能彰显他无可挑剔的孝道,要知道这万里江山都是爹赐给他的,一点点的酒税又算得了什么?

  忘恩负义白眼láng,永远别想和他贴边。

  可是下边的人不gān,宰相带头反对,撤职诏书被扣发,不予执行。赵昚急火攻心,这不是陷他于不孝吗?他找来宰相严词责问。宰相说:“德寿宫里的办事人都是些阉人,懂得什么国事大体?为了他们就撤言官,以后谁还会为国cao心?”

  说得好,正中赵昚要害。皇帝陛下立即心qíng大好,收回成命,御史不必下岗了。私酒的事也不了了之,他决心再不追究。

  他想不了了之,赵构还不gān呢。几天之后,德寿宫召见,请儿子喝酒。酒上来后,赵昚发现瓶子上有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德寿宫造。

  请皇帝喝私酒,百官、皇子都跟着,看你喝不喝。

  赵昚一生喝下过无数杯勉为其难的苦酒,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杯而已。有什么为难的,仰头咽下就是。

  他爹的酒好喝,臣下的怒难抑。说到财政,这是南北两宋最重要的国脉支柱,比外敌入侵更加要紧,赵昚无论如何都得治理下去。

  简言之,南宋此时的财政混乱到了极致。先是机构重叠,各不统筹。例如,中央一级的财政管理机构是户部左藏库,这是国家明文规定的只此一家的负责部门。可是还有左库南库、左藏封桩库、内藏库、三省枢密院激赏库、合同凭由司、修内司、国用司等部门,一旦国家赋税收上来,全都伸手要钱,哪一个都绝对独立,不听约束。

  比如左藏南库,它是秦桧当政时私下创置的,他以各种理由从户部划一大部分赋税收进库里,供其个人消费。秦桧死后,赵构把这个库连同望仙桥秦宅一起归为己有,成了太上皇小金库,试问有人敢拦它的道、敢撤它的编吗?

  现实种种,bī着赵昚想各种不是办法的办法。他任命宰相、参知政事等组成一个专门的理财部门,统一管理各级税务收入。

  这从理论上说是可行的,宰相、副宰相是国家级别最高的官员,由他们联袂出手,足以打压管理各种库藏,整理国家财务。

  可是,第一,宰相也没法搞定所有人,里面不仅有赵构,赵昚本人也是阻力之一。左藏封桩库、内藏库就是他设立的,也是从税收里随手支钱的主儿。第二,宰相们太忙了,本身国家事务就多,再压上来无数本账簿,这任务太繁重了,多少年积压下来,谁来也没辙。最要命的是第三,这个部门本身就与户部左藏库这个国家唯一理财部门相对立,还是宰相、副宰相任职,老实说,它搅乱国家金融秩序的力度是空前巨大的。

  困难很多,赵昚绝不气馁,他想起了他的七世祖,也就是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曾经做过的事。赵匡胤曾努力存钱,说以二十匹绢买一名契丹战士的人头,彼jīng兵不过十万,两百万匹绢就可使大事告成。

  时隔世异,价钱肯定是涨了,可赵昚决心向太祖看齐,尽量多攒钱,完成灭金复国的大事。在这个大愿望的推动下,赵昚在糜烂腥臭的吏治环境里,在千疮百孔处处伸手要钱的财政泥潭里努力挣扎,让钱一点点地多了起来。这实在是不容易,不断出现的中小级麻烦就不用说了,动不动还会有天灾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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