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杰大败逃走。
此战过后,战争的态势明朗了,南宋再没有成建制的机动力量阻止元军。元军再次分工,伯颜率主力直扑临安,阿里海涯攻湖南,宋都带攻江西,一举断绝南宋东西纽带,阿术折返向北攻扬州,阻止宋军从淮东方向援救临安。
重点永远在临安。
伯颜的主力大军风卷残云般掠过江南大地,一路上攻无不克、招无不降,见证了传说中天堂一样美丽富饶的桃花世界,更陶醉于砍瓜切菜一样轻松愉快的进攻之中。忽必烈要他慎杀,没有什么可杀的嘛,这回可真是我来、我见、我征服了。
直到临近常州城。
常州知州姚岩、通判陈炤、都统王安节死守常州,宁死不降。伯颜惊异之余命令元军攻城,结果大失所望,用正规手段攻了好多天,毫无进展。
战争屠夫本相bào露,还没到临安,实力不能过度损耗,伯颜下令搜捕常州周边百姓,命令他们背土到常州城墙下筑垒。常州宋军面临选择,城上不阻止的话,土会越堆越高,直到与城等平;阻止的话,就得先杀光这些江南百姓。
这是多么残酷。
的确是低估了元军的残酷。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也不愿意等着土与城平,一旦江南百姓把土背到城下,便被他们连人带土一起埋了进去。
工程进度非常快。
同时伯颜命令元军抓捕汉人,扔进锅里熬出膏油,再把滚烫的人油扔进城去。元人之残bào,可见一斑。常州坚守两个月之后被攻陷,姚訔当场战死,陈炤与王安节收拾残兵奋力巷战。有人劝陈炤说东北门还没失守,可以逃出去。
陈炤大怒:“去此一步,非我死所!”终因众寡悬殊战死。
王安节挥舞双刀血战,因臂伤被俘。元军问他姓名,王安节大叫:“我是王坚之子王安节!”王坚,钓鱼城击毙蒙古大汗蒙哥的王坚,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投降。
王安节被杀。
种种一切,让伯颜恼羞成怒,他下令杀光城内的成年男人,偌大常州城,只有七个人藏在一座桥的下面才躲过了这次屠杀。
常州的壮烈,没能激起南宋的同仇敌忾之心,反而把软蛋们吓得更软了。比如七天之后的独松关,守将张濡弃关逃跑。这软蛋是害死岳飞的主谋之一张俊的五世孙。这种软蛋遍地都是,临安终于绝望,他们派出了使者求和。
使者名叫柳岳。到了元营之后先道歉,从伯颜下江南开始,南宋不断求和,元军有时也会同意,派几个元使南下,可是都被途中各地州县的守军给杀了。这种出尔反尔,像诱杀使者似的,怎么说都理亏,南宋唯有道歉。
柳岳乞和,充满了诚意。他说,南宋嗣君年幼,服丧未满,自古以来礼不伐丧,元朝作为当世第一大国,不该做此等量小之事。况且之前都是贾似道专权误国,两国多有误会。
伯颜冷笑,他熟知南朝历史,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锋利:“汝国杀我使臣,大元才兴师问罪。吴越钱氏纳国,南唐李氏出降,都是你国家以兵威bī迫所至,这时有何话说?汝国得国自后周柴氏小儿,今天亦于小儿失国,天道如此,尚何多言!”
柳岳无言以对,相信每一个宋人都无言以对。他láng狈赶回临安,临安高层集体苦思冥想,想到了另一个高招。
追封吕文德为和义郡王。
汉jian家族的已故族长升官了,郡王,不仅让人想到了前广阳郡王童贯。说来童郡王不管真假还是收复了燕云的,吕樵夫对国家有什么贡献呢?他毁了襄阳、樊城。南宋当局当然没有失心疯,他们看中的是汉jian家族在元的地位,盼着汉jian们为南宋说点儿好话。
脑残至此,夫复何言。
这番举动无效之后,临安大臣开始了逃亡,连左宰相留梦炎也在逃跑之列。太皇太后谢道清惊怒之余,派人把他追了回来,痛加斥责。留梦炎表示自己真是浑蛋,逃跑的技术含量如此低下。与其相比,西府枢密院的同志们就高明得多了。
枢密位文及翁、倪普两人暗中指使言官弹劾自己,启动罢官程序,这样走就名正言顺了。
谢道清既惊且怒,她的心灵深处那些绝对不变的真理原则崩溃了。她不解,她生气,于是她写了份诏书,立在了大殿上。
上写:“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大小臣工,未尝有一言以救国者。内而庶僚,畔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执政,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时读圣贤书,自许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亦何以见先帝!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其在朝文武官,并转二资,其畔官而遁者,令御史台觉察以闻,量加惩谴。”
这位有福的、端庄的女士觉得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但凡稍微有点廉耻之心的人都会幡然悔悟,进而为宋朝抛头颅洒热血,竭尽全力扭转乾坤。
还有人这么想吗,这么想的人都死了。
活在梦里的人,没有资格生存。
谢道清自理宗晚年一直把持朝政,连自己身处什么样的世界都不了解,连身边的大小官员的jīng神内核都不了解,她不死谁死。
她领导的政府不死,谁该死?
高层该死而不死,死的自然是底层。先前与文天祥一起勤王的李芾以湖南安抚使、潭州知州的身份死守潭州,阿里海涯qiáng攻近三个月,潭州城一直在顽qiáng抵抗,甚至将阿里海涯本人she伤。三个月之后,城里的武将们心虚了,他们试探李芾,说城里的百姓会在城破后被屠杀,考虑到这个,是不是应该……李芾断喝道:“国家平日厚养汝辈,正为今日!汝辈只管死守,勿思其他,再有敢言降者,定杀不饶!”
时值南宋德祐二年(公元1276年)正月初一,潭州城在兵火中迎来了新年。按宋礼,这时应该做很多有特殊意义的事,比如冠礼。
衡州知州尹榖全家都在潭州城内,得知元军在初一大举攻城,城防将破,他不动声色仍旧为两个儿子举行冠礼。有人劝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做此迂腐之事。尹榖淡然一笑,正是想使儿子辈以冠带礼服见先人于地下啊。
礼毕,尹榖积薪遍户,身穿朝服,望临安方向朝拜之后,纵火自焚。全家老幼数十口,壮烈殉国。
李芾闻讯赶来,以酒祭奠,慨言道:“务实(尹榖字)好男儿,先我就义。”他在当晚大宴宾佐幕僚,纵酒诀别,以“尽忠”为当夜号令。
潭州在第二天凌晨时分陷落,李芾唤来亲信将领沈忠。要沈忠先杀李家全家,最后杀其本人,李氏不受亡国被俘之rǔ!
李芾集全家于庭院,告以举家殉国之意,他以酒相劝,尽醉之后,沈忠依令杀李氏全家,最后一刀,含泪砍下了李芾的人头。
潭州陷落,之前常州陷落的一幕重现。宋人没有被英烈之气感染,群起抵抗,而是被吓着了。袁、连、衡、永、郴、全、道、桂阳、武冈等州县全部投降。
临安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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