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二世实在对赵高太喜欢太依恋了,生怕李斯对赵高不利,偷偷把奏书给赵高过目。这也是韩非子一再告诫过的错误,韩非子说,君主切不可把其他大臣的密告给当事人看,否则以后不会有人上书直言,君主就被蒙蔽在鼓里,无法有效驾驭大臣。而二世竟然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是天下罕见的傻瓜;第二,他把赵高当成了精神领袖,没有赵高,他的灵魂就孤苦无依。
赵高一看,气得要死,李斯啊李斯,你这老家伙还真有一套,竟然有密线送信。但转瞬他就乐了,老家伙再怎么折腾,但没有皇帝做靠山,就是白费力气。对付二世,他太有把握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是丞相自己想当田常,篡夺陛下的帝位。但又怕我作梗,所以想先除了我。”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其实也像日本动画片台词,按理说也很低龄化,但关键是赵高说的,结果就大不一样。二世非常感动,安慰赵高道:“老师,您别难过,下次我找个机会修理修理他,为您报仇。”
机会很快来了,这天,二世接到李斯和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联合签名的奏书,奏书上说:
关东的强盗们越来越多,陛下发兵镇压,虽然歼灭了不少,但依旧有风起云涌的迹象。臣等以为强盗之所以这么多,都在于兵役徭役太频繁,赋税重,黔首们受不了。希望陛下停止阿房宫工程,简省兵役徭役。
二世看了奏书,觉得特别惊讶,怎么回事,要我简省兵役徭役和赋税,还要我下马阿房宫工程,那我还享受什么?太可恶,太可恨了。尤其是这个李斯,两面三刀,前些时候给我上《论督责书》,还说当皇帝就是想干啥干啥,想要谁便是谁,随心所欲。我当时还给他评了特等优秀论文,发了丰厚的奖金,遴选为“阿房宫学者”,号召全国人民都来学习他的这篇文章,今天他却给我来这套,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当即回复道:
当皇帝就该恣情淫乐,这些,我们都曾达成过共识,写进了宪法。按理说,法律已经制定好了,你们就只管严格执行,不能随便修宪。我们秦国的法律完善,全是良法,没有恶法,按理说,天下应该太平无事。如果出事,那不是法律的问题,是有法不依的问题。至于减税,我不赞同。古时候的尧舜,名义上是天子,吃喝水准却混同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值得效仿的?先帝当年打江山坐江山,就是为了可以尽情吃喝玩乐,想要几个女人,就几个女人;不想和屁民们一样吃糠咽菜打光棍。先帝也达成了所愿,一辈子都吃香喝辣,花天酒地。怎么我即位才两年,你们就让我简省赋税呢?你们这些家伙,不能禁止盗贼,是你们无能,又想把过错推到我头上,真是做梦。现在我就把你们下狱,因为你们不配当官。
冯去疾和冯劫两个傻了眼,没等兵士来捉,就自杀了。李斯是投机分子出身,本来就不在乎什么君臣伦理,舍不得自杀,二世说:“那就麻烦郎中令去审问罢。”
李斯这家伙为什么不死呢,除了不讲君臣伦理之外,一则是因为贪生,二则他觉得自己文采好,当年秦始皇想驱逐外国人,李斯就写过一篇《谏逐客书》,成功地让秦国废除了逐客的法令。现在自己被关进牢房,再写这么一篇,把二世说动也不是不可能。他再想不到二世不是秦始皇,秦始皇有独立人格,聪明果断;二世却是人格封闭的怪物,是一滩烂泥上顶着一个花岗岩脑袋,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何况以前上书,也要通过密线,现在关进牢了,谁还肯给你做密线?
李斯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不过事到如今,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他在狱中写了一篇情深意重的文章,列举了自己七大功劳,但都假模假式地称之为“罪”。比如开篇就说,臣帮助先王绞尽脑汁离间六国君臣,使秦得并天下,立秦为天子,“罪一也”。我不懂他这样正话反说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从古人那里学来的。比如《晏子春秋》上记载,齐景公喜欢弋射,让烛邹给他养抓来的鸟,烛邹一个不小心,鸟跑掉了。景公大怒,要杀了烛邹,晏子假装骂烛邹道:“你有三条罪,知道吗?第一,你帮大王养鸟,却让鸟跑了,是罪一也;使得大王不得不为了一只鸟而杀人,是罪二也;让诸侯听说我们大王重鸟轻人,哗然嘲笑,是罪三也。你还不该死么?”景公一听,明白了晏子是正话反说,于是赦免了烛邹。
总之这一套是纵横家、辩士的看家本领,李斯早年靠游说起家,对他来说,当然是老本行,在那个诸侯纷争网罗人才的年代,也曾发挥过重要作用。先秦古籍中类似故事数不胜数,大概也算实录。但关键是如今秦朝已经是大一统的专制王朝,要你辩士有什么用?我的印象,楚汉之交的时候,这种辩术仍旧可以救命,比如蒯彻、栾布等都玩过,也都很成功,但后来就几乎见不到了。李斯也可谓不通时变,枉他还是学法家的。可以肯定,他这篇文章送到二世面前,也不会发挥任何作用,何况根本送不到。赵高轻蔑地说:“李斯这个老反革命,已经剥夺了政治权利终身,哪有资格给皇帝上书。把那些反革命言论都烧掉,不许他再写一个字。”
第27章 李斯的结局(下)
但赵高也有一点小小的担心,李斯这家伙毕竟身份不一般,万一二世哪天心血来潮,偷偷派人去重审李斯怎么办?二世虽然性格幽闭,智商究竟正常,这种人要是发现自己被骗,只怕反应更激烈,还有点难对付。于是他派了一些亲信轮番冒充御史(最高纪律检查委员会高级办事员)、谒者(皇宫高级门房)、侍中(皇帝御用贴身随从),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官吏,假惺惺去探监。李斯激动得老泪纵横,马上翻供,指着自己身上一块块伤痕说:“冤枉啊,我是屈打成招啊。”等这些人一走,赵高就虎着脸进来了:“老李,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啊,死到临头,还见人就散发反革命言论。今天不修理你,你不知道什么叫人民民主专政。来人,给我打。”
几个狱吏如狼似虎地冲上去,一顿胖捶。可怜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旧伤未除,新伤又生,好在他身体底子好,竟然就不死。说实话他还真不能算冤,他这辈子害死了多少人啊?好好的一个师兄韩非,因为他嫉妒人家的才华,就把人家毒死了。这叫恶有恶报。
实在被折磨得受不了,李斯也学乖了,再有所谓的御史、谒者、侍中来,他都老老实实回答:“我确实是制定了一个123工程,想发动政变,干掉郎中令后夺权,让大秦天下姓李。没有冤枉。”不过之后老老实实按上自己的指纹。据司马迁他老人家说,这些使者还真有一两个是二世派来的,李斯因为辨不出真假,不敢翻供罢了。当然我认为这是小说家言,从二世的种种行径来看,他没有这么细心,但司马迁这么一写,情节就曲折了,故事就好看了,就文学化了。总之赵高很高兴,把供词奏上,二世大喜:“原来丞相真的想篡位夺权啊!没有我亲爱的赵老师,差点被这老家伙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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