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老爷回来了!”瑞云从里面迎了出来,接着又招呼了胡雪岩。
“费心,费心!”嵇鹤龄满面含笑的拱手道谢。
“如何?”胡雪岩很得意的笑道:“我说这位瑞姑娘很能干吧!”
“岂但能干?才德俱备。”
这完全是相亲的话了,否则短期作客,代理家会,哪里谈得到什么“才德”?瑞云懂他们的话,但自觉必须装得不懂。从从容容地指挥小青倒茶、装水烟。等主客二人坐定了才说,煮了香粳米粥在那里,如果觉得饿了,随时可以开出来吃。
嵇鹤龄未曾开口,胡雪岩先就欣然道好:“正想吃碗粥!”
于是瑞云转身出去,跟着就端了托盘进来,四个碟子,一壶嵇鹤龄吃惯了的‘玫瑰烧“,一瓦罐热粥,食物的味道不知如何?餐具却是异常精洁。
嵇鹤龄从太太去世,一切因陋就简,此刻看见吃顿粥也颇象个样子,自然觉得高兴。
“来,来!”他招呼着客人说:“这才叫‘借花献佛’,如果不是瑞姑娘,我简直无可待客。”
“嵇老爷!”瑞云心里也舒服,但觉得他老是说这么客气的话,却是大可不必,“你说得我都难为情了。既然来到府上,这都是我该做的事,只怕伺候得不周到,嵇老爷你多包涵!”说着,深深看了他一眼,才低下头去盛粥。
看他们这神情,胡雪岩知道好事必谐,便忍不住要开玩笑了,“鹤龄兄,”
他说,“你们倒真是相敬如宾!”
“原是客人嘛!”嵇鹤龄说:“应当敬重。”
瑞云不响,她也懂胡雪岩那句话,只觉得怎么样说都不好,所以仍旧是装作不懂,悄悄退了出去。
“鹤龄兄,”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胡雪岩换了个座位,由对面而侧坐,隔着桌角。低声说道,“此刻我要跟你谈正事了。你看如何?”
这样逼着问,嵇鹤龄不无受窘之感,笑着推托说:“等我新城回来,再谈也不迟。”
“对!本来应该这样。不过,我等你一走,也要马上赶到上海去。彼此已成知交,我不瞒你,我的一家一当都在那几船丝上,实在怕路上会出毛病,这话一时也说不清楚,且不去谈它。到了上海,我要看机会脱手,说不定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那时你早就回到了杭州。你们情投意合,就等我这个媒人。你们急,我也急,倒不如趁现在做好了媒再走。喜酒赶不赶得上,就无所谓了。”
“阁下真是一片热肠!”嵇鹤龄敬了他一杯酒,借此沉吟,总觉得不宜操之过急,便歉然说道:“可能再让我看一看?”
“还看什么?”胡雪岩不以为然地问他:“第一,你我的眼光,看这么个人还看不透?第二,如果不是你所说的‘才德俱备’,王太太又何至于当她心肝宝贝样,留到这个岁数还不放?”
“这倒是实话。”
“再跟你说句实话,纳宠到底不比正娶,不用想得那么多。”
“好了!我从命就是了。”嵇鹤龄又敬他酒,表示谢媒。
“慢慢,你从我的命,我的命令还没有下呢!”胡雪岩说:“我在王太太面前拍了胸脯来的,如果三两年以后,她没有什么错处,你就要预备送她一副‘诰封’。”
“那自然。我也不会再续娶了,将来把她扶正好了。”
“话是你说的。”胡雪岩特意再钉一句:“你将来会不会做蔡伯喈、陈世美?这要‘言明在先’,我好有交代。”
嵇鹤龄笑了,“亏你想得出!”他说,“我又不会中状元,哪里来的‘相府招亲’?”
“我想想你也不是那种人!那我这头媒,就算做成功了。好日子你们自己去挑,王太太当嫁女儿一样,有份嫁妆。至于你的聘礼,”胡雪岩说,“有两个办法,你挑一个。”
“这也是新鲜话。你说个数目,我来张罗好了,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好挑?”
“我做事向来与众不同。第一,我想以三方面的交情,你的聘礼可以免了。第二,如果你一定要替尊宠做面子,我放笔款子给你。两个办法你自己挑。”
“我自然要给她做面子,而且已经很见王太太的情了,聘礼不可免。”
嵇鹤龄沉吟了一会说,“借钱容易,还起来就难了。”
“一点都不难。这趟新城的差使办成功,黄抚台一定放你出去,说不定就是雪公湖州府下面的县缺。那时候你还怕没有钱还帐。”
嵇鹤龄通盘考虑了一下,认为这笔钱可以借,便点点头说:“我向宝号借一千银子。利息可要照算,不然我不借。”
胡雪岩不响,从马褂夹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拣了一张放在嵇鹤龄面前,数目正是一千两。
“你倒真痛快!”嵇鹤龄笑道:“也真巴结!”
“我开钱庄做生意,怎么能不巴结?你把银票收好,如果要到我阜康立折子,找我的档手,名叫刘庆生。”
“多谢了!我先写张借据。”
这也现成,胡雪岩随身带着个“皮护书”,里面有空白梅红八行笺,墨盒和水笔。嵇鹤龄用他那笔凝重中不失妩媚的苏字,即席写了张借据,连同银票一起交了过去。
“这为啥?”胡雪岩指着银票,诧异地问。
“礼啊!”嵇鹤龄说,“我明天一早就动身了,拜托你‘大冰老爷’,代为备个全帖,送了过去。”
“这也不必这么多……”
“不,不!”嵇鹤龄抢着说,“十斛量珠,我自觉已太菲薄了。”
胡雪岩想了想说:“也好。我倒再问你一声,你预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既然事已定局,自然越快越好。不让我怕委屈了瑞云。”嵇鹤龄说:
“果然如你所说的,新城之行,圆满归来,有个‘印把子’抓在手里,她不也算‘掌印夫人’了?”
“你这样想法,我倒要劝你,”胡雪岩居然也掉了句文:“少安勿躁。”
“对!我听你的话。”嵇鹤龄欣然同意:而且也要等你回来,我叫她当筵谢媒!“
他们在大谈瑞云,先还有些顾忌,轻声相语,到后来声音越说越大,瑞云想不听亦不可得,一个人悄悄坐在门背后,听得心里一阵阵发紧,有些喘不过气来,特别是那“掌印夫人”四个字,入耳应象含了块糖在嘴里。不过她始终觉得有些不大服贴的感觉,无论如何总要先探一探自己的口气!就看得那么准,把得那么稳,自作主张在商量办喜事的日子!还说“谢媒”,难道一定就知道自己不会反对?说啥是哈,听凭摆布。
正在这样盘算,听得外面嵇鹤龄在喊:“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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